邵芸却是兴致勃勃:“啊呀,真巧,你们去西北,我们也要去洛阳。”邵夫人在她胳膊上拍了一下:“什么你们我们的,在殿下与娘娘面前没个尊卑。”尉迟越道:“说了只叙家人礼,表姊这么说并无不妥。”他近来表兄叫得既顺口,也不在乎再多个表姊。邵芸得意道:“连殿下都这么说,就阿娘你穷讲究。”沈宜秋道:“舅母和表姊也一同去洛阳么?”邵夫人苦恼道:“还不是叫她缠得受不住……”她瞪了邵芸一眼:“可不许妨碍你阿耶公干。”邵芸道:“阿耶管阿耶公干,我管我玩,哪里就妨碍了,不过是搭邵侍郎的便车,托侍郎的福住一住驿馆罢了。”众人都笑起来,只有邵夫人愁眉苦脸:“这么大个人,成日就知道玩,出门在外不比在家,可得规矩些,别叫人笑话你阿耶。”邵芸道:“阿耶阿娘且放宽心,到时候我扮作个小郎君,你们就说是亲眷家的孩子。”邵夫人气得牙根发痒:“瞎胡闹!”沈宜秋却好奇道:“阿姊真要扮作男子么?”邵芸道:“可不是,难得出趟远门,定要玩得尽兴,我连衣裳鞋袜都预备好啦。”尉迟越目光落在沈宜秋脸上,若有所思道:“这倒是个好办法。”踌躇邵芸一向天马行空,在她自己看来是奇思妙想,却总被她阿娘骂胡闹和不着调,阿耶唯娘子马首是瞻,阿兄是根愣头愣脑的木头,以前除了小丸表妹几乎没人给她捧场。眼下听太子这么说,邵芸顿生知己之感:“不愧是太子殿下,有见地。”说罢起身回房,抱了个盒子来,打开盖子,拿出两撮黑毛摆在唇上:“你们瞧,我连胡子都准备好了。”邵氏气得直冒烟,便要寻笤帚。其他人都笑得前仰后合,邵安也咧着嘴,眼角余光瞥见夫人怒容,赶紧收了笑,拉下脸,清了清嗓子:“大娘,莫要胡闹。”沈宜秋好奇道:“这是用什么做的?”邵芸道:“是黑羊毛,我做了好几副呐。”尉迟越和沈宜秋借来端详,原来是将黑羊毛用胶贴在纱毂上,十分逼真。太子拿出一副又大又蜷曲的,放在沈宜秋脸上比划了一下:“如何?”众人见她眉清目秀,却满面虬髯,尽皆笑起来,连邵夫人都忍俊不禁。邵芸道:“小丸生得太秀气,便是作男子打扮也该是面白无须、粉雕玉琢一般的小郎君。”众人笑闹了一会儿,尉迟越和邵安便移步书斋商议政事。邵安此去洛阳是为了检视含嘉仓,以及关东至关中之间的漕米转运情况。两人谈了一会儿,邵安叹了一口气:“殿下,仆说句实话,纵然解决了三门峡一段的漕运问题,也是治标不治本,江南粮米运至京师所费不菲,能救一时之急,终非长治久安之计。”尉迟越默然片刻,点点头:“舅父所言甚是。”邵安道:“立国之初,租庸调制大行,造帐、造籍、授田,再以田产多寡来征租,可谓轻徭薄赋、为民制产,按制三年一造籍,可这几十年来制度形同虚设,户部中的籍帐早成空文。徒以授田的名义加重赋税,授田与否没个定准,可赋税却只增不减,遂至于重为民病。”他顿了顿,苦笑道:“殿下自然知道症结所在,请恕仆多言。”大燕传国逾百年,积弊渐重,权贵大肆设立庄园,兼并田地,大量农户无田可耕,只能依附于豪富,以至于大量人口隐没。尤其是先帝和今上两朝,储位都夺自兄长手中,一旦御极便大肆封赏,京畿土地几乎被权贵瓜分殆尽,豪富动辄兼并数万亩土地,关中缺粮,大抵上便是由此而起。尉迟越沉吟半晌,方道:“舅父心怀社稷万民,令孤感佩。舅父放心,孤虽不才,亦有匡时救弊之心,届时还望舅父鼎力相助。”此病深入骨髓,要治无异于刮骨疗伤,而今上在位,这些人暂且动不得,只能徐徐图之。邵安闻弦歌而知雅意,行个礼道:“有殿下这句话,仆粉骨碎身亦无悔。”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已是月上中天的时分,尉迟越便起身告辞。邵安道:“殿下与娘娘此去西北,千万珍重。”太子道:“舅父放心,孤一定护小丸周全。”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不经意将太子妃小字脱口而出,不禁有些尴尬。邵安却是一笑,随即有些伤感:“舍妹与舍妹夫长眠西北,娘娘嘴上虽不说,心里一直盼着回灵州看看……仆替娘娘多谢殿下成全。”顿了顿又道:“殿下请恕仆多一句嘴,娘娘年幼失怙,沈老夫人待她又严厉,故此心比旁人重些,什么事都放在心里,外头看着不免有些冷,仆看得出来娘娘心里有殿下,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殿下海涵,仆这做舅父的先替她赔个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