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主和四公主交换了一个眼神,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何婉蕙再三推辞,但皇帝执意要她入席,最后还是入了席,陪在末座。一时开宴,弦管大作,舞袖飞旋,众人赏舞品乐,觥筹交错。四公主家的小世子黏上了沈宜秋,竟不肯随母亲回自己坐席上,抱着太子妃的腰不肯松手。沈宜秋求之不得,干脆叫宫人将他的食具搬过来,将他抱在怀中,亲手执起小银勺,一口口喂他,自己都顾不上吃一口。尉迟越时不时往她那儿瞟一眼,忍了半晌,终于忍不过:“你自己也吃,孤来喂他。”说罢便想将那小孩拉入自己怀里,谁知那孩子却挣开他的手,往沈宜秋怀里一扑,嘟嘟囔囔道:“舅母喂大郎好不好?”沈宜秋心都快化了,对尉迟越道:“无妨,我已经饱了。”尉迟越乜了那没眼色的小孩一眼,正巧那孩子也悄悄转过头看他,用黑曜石似的瞳仁打量他片刻,忽然冲他得意地一笑,然后在太子妃怀中蹭了蹭:“舅母香香……”尉迟越噎得不轻,沈宜秋却越发高兴,舀了一勺鱼茸送到他嘴边:“啊——”太子拿孩子没办法,只得朝四公主瞪眼。四公主视若无睹,继续与姊妹谈笑,过了半晌,方才笑着起身,将儿子拽起来:“别闹你舅母,让舅母好好用膳。”尉迟越一口气方才顺回来些。席间自然聊起翌日的围猎,尉迟氏马背上得天下,子孙大多精于骑射,说起狩猎,不止是皇子,连公主们都是兴致勃勃、跃跃欲试。二公主更是个中好手,对尉迟越道:“往年总是叫三郎拔得头筹,今年阿姊可要扳回一城。”尉迟越笑道:“今年我不与阿姊争这头筹。”二公主明知故问:“这却是为何?”四公主笑着看太子妃:“还能有什么缘故。”二公主爽朗大笑,对沈宜秋道:“阿沈可曾学过骑射?”沈宜秋笑答:“是这几日现学的,至今不曾射中过箭垛。”四公主道:“啊呀,你这么聪敏,定是师傅不行。早知如此我便早些来骊山,若是我来教,保管一日便教会你。”尉迟越哂笑了一声。四公主是德妃所出,与太子年岁相当,幼时又常在张皇后宫中,两人关系十分融洽。听见弟弟一脸不屑,挑了挑眉道:“三郎莫非不信?”尉迟越道:“你不妨试试看,先别夸海口,你能逼得她愿意同你学再说。”二公主听出他话中的意思:“莫非这师父是你?”尉迟越笑而不语。二公主拊掌笑道:“以前五妹吵着让你教她骑马,你总嫌她笨不愿教,如今还得求着人同你学,该。”四公主的目光若有似无地从何婉蕙脸上划过:“那得看教的是谁,求是求不来的。”何婉蕙脸色又白了几分,她以前在宫中见公主们扬鞭飞驰,心中艳羡不已,也想请表兄教她,可尉迟越总是推说没空,哪里耐烦去教她。正咬着唇思忖着,忽听有人唤她。她抬起眼,只见众人都望着她。皇帝道:“九娘,朕方才问你,可学过骑射?”何婉蕙忙敛衽下拜:“回禀圣人,妾略知一二。”皇帝捋须笑道:“上回问你可曾学过弹奏琵琶,你也说略知一二,可见骑射也是精熟的,明日围猎,你也一起去吧。”何婉蕙连忙推辞:“妾多谢陛下厚意,不过妾是来侍奉姨母的,不可嬉游。”皇帝看了眼贤妃,随即对何婉蕙道:“你姨母得你侍奉这些时日,玩个一天半日难道她还会怪罪于你?”郭贤妃脸上有些挂不住,附和道:“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姨母身边难道还缺人伺候?你尽管去玩便是。”她顿了顿道:“只是九娘来时并未有此打算,骑装、鞍马、弓具都不曾备下……”皇帝不耐烦道:“这些有何难,叫宫人们连夜置备便是,这等细务莫非还要朕操心?”贤妃当众吃了排揎,心中羞愤,可也只得唯唯诺诺地应了。皇帝又对何婉蕙道:“朕新得了一匹紫连钱白马,朕骑有些矮,你拿去骑正好。”释嫌何婉蕙感觉到一道道目光从四面八方射向自己,宛如一支支利箭,仿佛要在她身上扎出一个个窟窿。只因她无权无势,只能仰人鼻息,而他们都是天潢贵胄、金枝玉叶,他们见不得她厕身其间,将她视作异类。她明知道自己该拒绝皇帝的赏赐——姨母是她在宫中唯一的仰仗,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她。然而她忽然瞥见沈氏,瞥见她似笑非笑的神情,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