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我母亲。”李恒景哭得更大声了,他吻着花想容的手,神志模糊道:“母亲抱抱我好不好,母亲,你抱抱我……”他的语气卑微至极,花想容听了,难免有些动容。她应李恒景之求,环手抱了一抱,这一抱,她才意识到,李恒景整个身子都是凉的。“母亲……他们都想害我……”李恒景眼神惊恐,不安地看向周身。时下入暮,殿中尚未点烛,哪哪儿都黑。他淌着泪,看着花想容黑漆漆的脸说,“母亲今晚陪恒景睡好不好,母亲今晚为恒景唱歌。”花想容语塞半晌,踟蹰道:“陛下,我不是周嫔……我是花奴……”“花奴……”李恒景扯下她的面纱,看她眉目间那几分相似,起声大喝道:“那你为何要假扮我的母亲!”“臣妾没有!”花想容夺过面纱,重新戴在脸上,背过身去:“陛下忘了吗?我不是周嫔,周嫔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许多年了!”“你胡说!”李恒景发了疯,一双兽眼塞满血丝,“她没死!你就是我的母亲!就算烧了脸,毁了容,我也认得你……你就是我的母亲……”“陛下……”“母亲……你不要丢下我……我一个人在这宫里,好怕……”李恒景泪水泛滥,滚在地上,连成了一滩,“母亲知不知道,皇后她每天都想要儿臣死……每天……每天啊……”花想容听他断断续续地说起从前的事,听皇后如何不给他饭吃,如何将赏奴婢都嫌拿不出手的破衣裳扔给他,如何大雪夜里让他光脚跪在奉孝门前背百家姓,此间种种,哪怕是旁人听了,亦会不忍耳闻。殿外风更冷了,李恒景双眼都透着穷奇的光。他瘫跪在花想容面前,缩成一只弃犬。“陛下……”花想容听得满心感慨,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人就此拥在一起,朦胧暮色宛若金雾,在黑暗中,匀出一缕难得的亮。“他真是这么说的?”太后逗着笼里的金丝雀,看也不看阶下的柳穆森一眼。她老了,眼也花了,到了晚上,给鸟儿投食这种事都放不准。太后眯着眼,将食屑递到那鸟儿面前,见它真吃了,才继续说:“贱种一个,也是辛苦他记得这么仔细。”柳穆森忍住汗,正色道:“奴才还听他唤花贵人母亲,疯疯癫癫的,着实吓人。”“李恒景本就是个疯子。”太后放下逗鸟的小棒,托着嬷嬷的手,坐回莲榻上。“刘锦没把花想容弄死,真是可惜。”太后扶膝叹了口气,苍老的面容浮出微微不甘,“你引荐的那个白鹭,到底比不上她师父老练。前些日子毛手毛脚,打坏了哀家一只玉盏。这样心浮气躁的人,哀家怎可放心将尚宫之位许给她?”“太后说的是,回头奴才就去敲打敲打她,保准不会有下次了。”柳穆森蜻蜓点水般地点了点头,烛火后的人,看着面色更黄。“过了隆夏,就该秋猎了。”太后偎着肩,看着那欲想腾飞却只能撞在笼子上的蠢鸟,古井无波道:“李恒景既然那么恨哀家,哀家也该给点回应不是?”“太后……”“你且把风阁老叫来。”太后垂着头,模样看着温和。她这样的温和说是装的,不如说是长在了骨肉里,旁人永远不知太后这深不见底的温和下藏着多少冷箭,更不知道这冷箭中,会不会也有一天扎在自己身上。殿中帘幔飞舞,烛火愈燃愈烈。柳穆森将头压得极底,连呼吸都带着颤儿。“同室操戈,必有一死。”太后抓着袖,瞻向那烛,闷闷道:“那就让这火,烧得更旺些好了。”………………“你不出宫?”顾行知走在前面问,见戚二并没有跟上的意思。两人拖拖拉拉了半天,已过酉时,看这础润而雨的天色,天公又要掉眼泪了。戚如珪凝在原地,伸头眺向司天监的方向,她捏着太阴剑,忧心忡忡地说,“我想去见见公孙先生,许久都没他的消息了。”“你不知道吗?”顾行知陪她一起站回到那儿,满脸正经道:“公孙惑已经病了许久了。”“病了?”戚如珪一惊,看样子并不知情。顾行知说:“你不知道?我以为你知道呢。自打入夏不久,他就病了,连床都下不了。”“怎么这么严重?”戚如珪提步往司天监走,边走边问,“这些你怎么知道的?我怎么一点儿都不清楚。”“先前入宫听太监们碎嘴时说的,”顾行知看着她焦灼的背影,顿了顿,说:“真要去啊?”他有些不悦。“怎么了?”戚如珪停下步,没品出他的不开心。顾行知挠了挠后脑勺,想了一想,说:“行吧,我陪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