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东城一处民宅。堂屋内站着十来名昂藏大汉,他们望着缓步走进来的年轻女子,整齐地拱手行礼道:“见过大小姐!”林溪微微颔首,走到主位旁坐下,对众人说道:“都坐吧。”席均和那位身材魁梧的巨汉季山分列左右首第一位,后者粗声粗气地说道:“大小姐,广陵瞧着不怎么太平,好像要打仗了。”林溪从容地说道:“我今天来便是为这件事。燕景联军如今在边境上疯狂进攻,只为将淮州都督府的兵力都吸引过去,然后再以奇兵突袭广陵。接下来无论广陵能否守住,我希望你们都安安分分在这里待着,等局势稳定之后你们再回去。”季山憨笑道:“成,就听大小姐的安排。”席均望着林溪平静的神色,忽地心中一动,遂问道:“大小姐,你是不是打算出手帮助那位陆公子?”此言一出,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主位。林溪坦然道:“是。”季山面色微变,爽直地说道:“大小姐,我们也可以出力啊!”林溪摇头道:“陆师弟参与守城,我总不能袖手旁观,但你们与此事并无关联。过往诛杀北燕朝廷的官员,既是父亲的安排也是出于公义,所以我会带着你们同生共死。然而这一次不同,我帮他是因为同门情谊,算是个人私交,怎能让你们身处险地?”众人默然。对于挣扎在艰难世道里的七星帮众来说,北燕和景朝犹如豺狼之辈,南齐朝廷却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说当年皇室和权贵仓皇南奔,将黎民百姓随意丢弃,只说这十二年来南齐天子不止一次表态要收复北地故土,拯救万民于水火,却只是徒然空喊而已,从未有过实际的举动。在这些绿林草莽看来,齐燕之战就是狗咬狗,最好便是冷眼旁观。所以林溪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虽然她是七星帮的少帮主,可以直接命令这些高手行事,但正如她先前所言,这是她和陆沉之间的私事,不愿让其他人舍身冒险。一片寂然之中,席均面带微笑,忠厚地说道:“大小姐,你想岔了。”林溪转头望着他。席均继续说道:“负责攻城的肯定是景朝精锐,你也知道这些虎狼的秉性,一旦破城必然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我们虽然瞧不上南齐朝廷,广陵城内的百姓却很无辜,哪怕我们只能尽点绵薄之力,也好过什么都不做。”季山摸了摸脑门,恍然道:“对啊,老席说的没错。”余者亦纷纷出言附和。林溪粲然一笑,温声道:“那我可事先跟你们说清楚,协助守城就一定要听从陆师弟的安排,不得由着性子来。”席均正色道:“大小姐请放心。”“好,多谢各位。”林溪离开这座宅子,走在夏日明媚的阳光中,她忽然觉得自己需要准备一柄趁手的长刀。……午后,广陵军指挥使衙门。段作章不疾不徐地说道:“我已派人将紧急军情发往都督府和刺史府。算算时间的话,大都督只要收到急报的同时调飞云军一部和泰兴军南下支援,应该便可解除广陵的危机。”这两天他忙于加固城防,同时向西边派出少量游骑哨探负责警戒。城内的局势比较稳定,尚未暴露的察事厅细作也没有再搅动风云,让他比较悬心的是都督府一直没有军令传来。在欧知秋和顾家落网的时候,织经司便给北边都督府送去消息,按说连陆沉等人都能察觉北燕的阴谋,大都督萧望之不可能全无反应。陆沉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沉吟道:“将军,晚辈有一种预感,大都督可能不会派兵南下救援广陵。”段作章微微一怔。广陵不只是一座城,还是整个淮州的粮仓,城内囤积着无法计数的粮食,换而言之这座城池便是淮州前线将士的后勤支撑。这里更是淮州境内枢纽之地,倘若燕军占据广陵,往北可攻击来安防线的背部,往东可以奔袭泰兴进而威胁刺史府,往南可阻截朝廷的援军北上。这两日段作章发现陆沉在兵事上也有几分造诣,虽然这个年轻人有些想法略为奇怪,但能看出他在这方面下过功夫,并非懵懂无知的一张白纸,故此便好奇地问道:“为何不会?”陆沉道:“将军试想一下,假如大都督让泰兴军留在原地,来安防线能否守住?”段作章自然看过前线的军情简报,缓缓道:“伪燕军队的攻势很凶猛,已经攻破边境上数座寨堡,但这远远不足以击穿来安防线。有大都督亲自坐镇边境,再加上镇北军承担主防的任务,即便没有援兵,固守一年半载亦不成问题。”“也就是说,泰兴军本不必北上,飞云军那六千人也可以不动,对吗?”陆沉问道。段作章微微颔首,旋即眼神一亮:“你是说,大都督是在寻找决战的机会?”陆沉道:“晚辈只是觉得,此番敌军来势汹汹,一味死守未免太过被动,或许大都督将防线后撤是在麻痹敌人,暗中积蓄力量反手一击。”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有道理,不过——”话音戛然而止,忽有一人匆忙走进正堂。“禀副指挥使,都督府紧急军令!”来人走到段作章身前,双手举着一封火漆完整的信。段作章接过拆开,目光落在信纸上,旋即面色微变。陆沉早已转身看向别处,这时便听到段作章的声音:“如你所言。”信纸上除去抬头和印鉴之外,便只有寥寥四个字:守住广陵。段作章和陆沉对视一眼,神情不由变得凝重。其实不论有没有这纸军令,他们都会竭尽全力守住城池,但萧望之亲笔所书的四个字还有一层深意,那就是短时间内广陵会成为吸引敌军注意的靶子,而且应该不会有援兵到来。段作章微微皱起眉头,他手里只有四千人,凭借高耸坚固的城墙应该能顶住前几轮的攻击,但是一旦时间拖得太久,没有足够的生力军补充,光靠意志很难挡住如狼似虎的景朝老卒。“这封军令……”陆沉迟疑不定。段作章问道:“有何不妥?”陆沉目光微凝,摇头道:“并无不妥,只是将军的急报在三天前送出,这么短的时间显然不够信使跑上一个来回。或者说,萧大都督早已发现南边的异常,但他不能抽调援兵南下,所以要我们死守广陵。”换而言之,陆沉先前的猜测成为现实。都督府显然已经定策,无论广陵遭受怎样的危机,淮州军主力要在北境毕其功于一役,不会跟着对方的节奏走。段作章此刻无暇赞赏陆沉敏锐的眼光,他起身走到简易沙盘前,沉声道:“如果古道失陷,伪燕军队横穿双峰山脉,至少也有两三万人。从常理而论,城内四千守军能够应付,毕竟古道的地形限制决定敌人不可能带着大型攻城器械,但是……”他微微一顿,转头对陆沉说道:“就怕担任攻城任务的不是伪燕军队,而是庆聿恭麾下的景朝老卒。”陆沉亦走到旁边,望着沙盘上广陵西边的双峰山脉,缓缓道:“景朝老卒实力那么强?”段作章坦然道:“他们如果不强又怎能攻破河洛?旧都的城防要强过广陵很多倍,仍旧被景军强攻突破。我并非要长他人志气,而是为将者必须先虑败,更不能轻视敌人的实力。”陆沉冷静地说道:“织经司和府衙都在做准备,城内百姓已经知道敌军可能会攻城,那些乡绅富商之族也愿意支持城防。我们最多只需要三天时间,就能完成战前的大致筹备。”“三天……”段作章正要细论,忽地止住话头。陆沉扭头向外望去。遽然响起的钟声犹如黄钟大吕,不知从何处飘来,传进两人的耳中。紧接着,一名军卒略显慌乱地跑了进来,尚未站稳便急促地说道:“禀将军,哨骑回报,城西三十余里外出现景朝大军,正快速奔袭而来!依照将军之令,鼓楼钟声鸣响示警,全城守军进入临战状态!”:()九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