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韩忠杰来到张旭的值房,冲亲随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在外面守着,随即迈步走了进去。及至内间,便见张旭那张脸依旧神色不豫,于是平和地说道:“世兄消消气,莫要和李景达那种人一般见识。”张旭起身道:“韩兄请坐。”他亲自为韩忠杰斟茶。韩忠杰谢过,又道:“今日之争,世兄可谓秉公无私,奈何李景达巧舌如簧口蜜腹剑,确实可恨。”张旭这会渐渐平复情绪,他意识到自己方才确实有些失态。其实他平时足够沉稳,极少会和人发生冲突,只不知今天哪里出了问题,竟然险些和李景达公开闹翻,与往常的习惯大相径庭,就连他自己都不太明白。细细一想,可能是因为李景达那句诛心之论触犯到他的逆鳞。他怎么可能会嫉恨厉天润?不论萧望之心里作何想法,张旭并不觉得自己有私心,相反完全是出于顾全大局。一念及此,张旭淡淡道:“其实李景达的态度不算有错,只是我和他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太一样。或许在他看来,就算将江北二十余万边军悉数交到陆沉手中都没问题,仿佛此人对大齐的忠心永远矢志不移。”韩忠杰轻声一叹,缓缓道:“说来也怪,李景达为何会变成这样?”张旭摇摇头,一直以来他和李景达的交情都不深,谈不上熟络二字。韩忠杰意味深长地说道:“原本我还担心李大人会因为前两年在边疆的经历,对荣国公怀恨在心,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当初他从南衙大将军转任定州大都督,那时我虽然不在朝中,却也听说他对此颇为不满。北上边疆之后,他的处境称得上孤立无援,据说一些边军将领根本不把他当回事。如是种种,他居然一点都不介怀,确实很是奇妙。”张旭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并未接过这个话头,望着对方的双眼问道:“韩兄此来有何见教?”“不敢当。”韩忠杰面露微笑,继而道:“我只是担心世兄心情烦闷,所以特地来看看你。方才荣国公有句话说得对,在朝中共事难免会有分歧和争执,但是最好不要因此伤了和气。”“多谢关心。”张旭放下茶盏,直白地说道:“我以为韩兄来找我,是想劝我一起对付荣国公。”韩忠杰稍稍沉默,最终还是坦率地说道:“终究瞒不过世兄的双眼。”张旭轻声道:“虽说之前韩兄一直在和我唱反调,但那只是因为火候还没到,其他人都没有表态,所以你在等一锤定音的机会。倘若李景达没有突然跳出来,韩兄肯定能等到那个时机。所谓万事开头难,只要能让荣国公退一步,往后必然可以一退再退,毕竟他在京中没有根基,陈澜钰又已经和他疏远。假以时日,架空这位首席军务大臣亦非难事。”韩忠杰神色如常,心中却是暗暗一叹。军事院数位重臣,他从来不担心沈玉来的立场,因为此人是天子最忠实的拥趸,而韩忠杰在军事院所做的一切都是代表天子的心意,沈玉来肯定明白这一点。李景达今日所为虽然出人意料,但是陈澜钰的沉默更能说明问题,一来一去之间,倒也可以接受。故而韩忠杰最在意的就是张旭的态度。倘若能够取得此人的支持,天子对军方势力格局的调整想必可以事半功倍。如今看来,此人的手段虽然不够圆融,但至少值得争取。韩忠杰理清楚个中关节,徐徐道:“世兄,其实架空与否并不重要,关键在于荣国公的想法。如今你也看到了,在涉及边军尤其是陆沉的问题上,荣国公的偏向极其明显。”张旭平静地说道:“这是自然,毕竟陆沉麾下不少武将都是荣国公一手提拔的心腹,他们本就处在一条船上。”韩忠杰喟然道:“陆沉现在手握重兵,荣国公则执掌军中大权,两人一在边疆一在京城,守望相助命运相连,将来不知会达到怎样的地步。每每想到此节,我便觉得寝食难安。”张旭听完这番话后,沉默了一段时间,然后问道:“这是韩兄自己的忧虑,还是……”韩忠杰自然明白他的未尽之意,诚恳地说道:“陛下对荣国公从无猜忌之意,只是我觉得有些隐患不能忽视,否则早晚会酿成大祸。”张旭双眼微眯,一字字道:“不能胡来。”虽说韩忠杰一口否认,但是张旭心如明镜,天子对萧望之和陆沉显然不够放心,否则韩忠杰在一开始便会制止争论的出现。他很清楚韩忠杰的身份,此人的态度几乎等同于天子的想法。韩忠杰摇头道:“世兄何出此言?朝廷有朝廷的规矩和手段,再者荣国公有功于国,在边军将士心中的地位尤在陆沉之上,此乃国之柱石,岂能轻动?只不过在荣国公心里,陆沉实在太重要了,这就是我真正担心的地方。”张旭陷入长久的沉思。韩忠杰亦不着急,耐心地品着香茗。,!张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往后韩兄若有计较,不妨提前与我明言。”韩忠杰心中一喜,他明白这句话蕴含的深意,点头道:“理应如此。”这一刻张旭的眼神显得格外晦涩,最终悉数化作一片决然之色。……在相距不算很远的另外一处值房里,萧望之微笑道:“我知道李大人极爱好茶,所以特地让陆家商号弄来一点碧潭飘雪。”“碧潭飘雪?”李景达望着盏中雪白的茶叶,赞道:“这可是拿着银子都很难买到的上品,据说一年所产不过十余斤,就连宫里备得都不多。下官府中的老管家费了好大劲才买到二两多,为此他没少在下官面前叫苦。”“李大人若是:()九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