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州骑兵来去匆匆,河洛城防没有受到任何威胁,城内却是暗流涌动人心惶惶。东面城楼之下,谋良虎目光冷峻,沉声道:“殿下,末将已经派人快马赶赴东阳路禀告小王爷,另外往沫阳路和江北路发出了调兵驰援的命令。”在他身边,庆聿怀瑾望着东方遥远的天幕,白嫩的脸颊上泛起一抹冷笑:“燕军靠不住,指望他们和淮州军在野外决战没有任何意义。将军,敌军兵力最多只有五万左右,按理来说你麾下部属守城不难,可他们依旧敢逼近河洛,说明陆沉手里肯定还有底牌。”她的分析显然没有问题,但是想要猜出陆沉的底牌却没有那么容易。谋良虎皱眉道:“只不知此人藏着什么秘密,不过还请殿下放心,末将有信心力保河洛安稳。”“我相信将军的能力,兄长也是基于这样的考虑才让你留下来主持大局。我不懂城防的门道,不会对将军的决定指手画脚,我会尽力控制住城内的局势,为将军做好后援支撑。”庆聿怀瑾显然是被雷泽之战的惨败彻底打击到自信,不过她这样的态度对于谋良虎来说再好不过,故而连忙垂首道:“谢殿下器重,末将定当竭尽全力。”“那便辛苦将军了。”庆聿怀瑾微微颔首,旋即最后看了一眼东方,淮州骑兵的身影已经消失很久,唯余苍茫大地一片寂寥。回到卓园,庆聿怀瑾只是坐了片刻,便有两人联袂前来。一者是她的心腹亲随萧军,如今此人被她安插在察事厅,主要负责监管内部官员以及汇总情报。另一位便是察事厅侍正王师道,虽说他掌握着察事厅过半力量,但是仍然处于萧军的监视之下。让两人落座后,庆聿怀瑾当先看向萧军问道:“这几天城中可有异常状况?”萧军答道:“回殿下,南齐淮州军攻破尧山关的确弄得城内人心不稳,不过目前还未出现明显的骚动,一些重点关注的地方也未发生古怪,大体上还算平静。王师道顺势接过话头:“萧统领所言极是,其实殿下不必太过担忧,谋良虎将军及其麾下将士守城轻而易举。只要城防不出问题,城内便不会乱。”庆聿怀瑾不动声色地问道:“既然如此,陆沉为何要这般倔强地进犯河洛?以他手中的兵力想要强攻此处,不管怎么看都是心血来潮的体现。”王师道沉吟道:“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得知小王爷领兵赶赴东阳路,短时间内他占据兵力上的优势,而且大景军队不出城的话,周遭没有人能威胁到他。”“也就是说,他领军前来只是想在河洛城下耀武扬威?”庆聿怀瑾秀眉一拧,带着几分淡淡的嘲讽。王师道却没有着急忙慌地辩解,缓缓道:“殿下,在下官看来这未尝不是一种可能。”庆聿怀瑾对这个中年男人的观感很复杂。在她身处景朝境内的时候,听过一些和王师道有关的故事,知道此人是燕国官场上不可多得的能吏。从十年前到三年前这段时间里,王师道率领察事厅与南齐织经司你来我往,而且取得好几次优势,从而奠定他在燕国朝堂上的地位。然而等庆聿怀瑾开始接手此间事务,王师道给她的感觉便是处处慢人一步,无论是前年配合东阳路谋夺南齐盘龙关,还是后续战事中的表现,这位察事厅的主官并未展露出曾经的风姿。不论是因为上了年纪力不从心,还是他面对的敌人太过强大,王师道理应做得更好。庆聿怀瑾还是希望他能一扫颓势,因此没有剥夺他的权柄,只在他身边安排了一些眼线。此刻见他反驳自己的看法,庆聿怀瑾颔首道:“说来听听。”王师道应道:“殿下,南齐朝中分歧很明显,坚定支持北伐的人其实不多。萧望之和陆沉显然是看透这一点,故而他们想向南边证明,淮州军有攻占河洛的实力,只是需要南齐朝廷更多的支持。”他微微一顿,继续道:“陆沉目前至少已经达成一半目的,接下来他应该会对河洛发起进攻,但是肯定不会倾尽全力。”“也有几分道理。”庆聿怀瑾抬手捏了捏眉心,岔开话题问道:“近来宫里境况如何?”“宫里?”王师道一怔,旋即苦笑道:“还是老样子,陛下不是在饮酒,便是在卧床歇息。”庆聿怀瑾本来也只是随口一问,叮嘱道:“不论陆沉的底牌是什么,终究离不开内应二字。王大人,最近这段时间伱要辛苦一些,同时让下面的人打起精神好生盯着,尤其是不得允许普通人靠近城防区域。”“是,下官会和朝中同僚相互配合与监督,定不会辜负小王爷和殿下的信任。”王师道躬身一礼,恭敬告退。庆聿怀瑾起身相送,目光停留在王师道的背影上,一直到他从视线中消失,自语道:“王师道会不会就是陆沉的底牌?”语调虽轻,旁边站着的萧军却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诧然道:“殿下,王侍正怎会如此不智?”,!庆聿怀瑾双眼微眯,脑海中浮现王师道的生平,良久方道:“从他的过往履历来看,他确实没有任何必要给南齐卖命。七年前,是他破坏萧望之筹谋良久的奇袭涌泉关之策。五年前,亦是他在河洛城里顺藤摸瓜抓住南齐织经司三十多名细作,这些人皆已被处死。就算他权欲熏心,南齐也给不了他什么保证,更何况他手上还有那么多齐人的血,不过……”她转身缓步前行,边走边说道:“我们还是要谨慎一些,让人继续仔细盯着他。另外,城内诸如王家、庞家、虞家等等,这段时间不能放松警惕。我要他们每个人每天的行动轨迹,见了何人办了何事都要记录在案。”“是,殿下。”萧军躬身应下,顺势说道:“属下方才收到消息,燕帝今日召王相和庞枢密入宫。”“知道了。”庆聿怀瑾淡淡道:“去查一查他们谈了什么。”“是。”……皇宫一隅,春日凉亭。燕帝张璨负手站在阑干旁,望着池中衰败的景象,脸上一反常态没有酒色。宰相王安和枢密使庞师古站在后面稍远一些的地方,亭外则有一群宫人静候。“南齐陆沉来势汹汹,朕想知道河洛能不能守住?”张璨的声音略显沉重。庞师古应道:“陛下,河洛城墙高耸坚固设施齐全,城内又有两万余兵力,淮州军断无取胜的希望,还请陛下宽心。”“朕听说这个陆沉狡诈无比,庆聿世子又带走了所有骑兵,恐怕局势没有枢密说得这么乐观吧?”张璨转过身,眼中满是怀疑之色。庞师古心里稍稍有些不耐烦,只是景朝一日没有答应,他就只能是燕国的臣子,对于天子自然要保持明面上的尊敬,因此垂下眼帘道:“陛下,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城外敌军满打满算也才五万人左右,甚至无法做到四面包围河洛,又何谈持续不断地攻城?如果不是考虑到陛下的安危,景朝精锐之师完全可以出城与敌交战。”张璨暗暗冷笑,面上担忧地说道:“这便是反常之处啊。从陆沉过往的战绩来看,他不是那种轻率莽撞的性子。如今他手里只有五万人就敢进犯河洛,可见他必然还有后手。”庞师古略显意外,没想到这位酒色天子居然没有喝坏脑子,想了想说道:“陛下,永平郡主和谋良虎将军已经派人传信给庆聿小王爷。只要小王爷带着骑兵返回,河洛之危便会迎刃而解,而且这个时间不会太久,所以城内守军的压力不大。”“话虽如此,朕心难安。”张璨喟然一叹,缓缓道:“朕打算举行一场朝会,让百官群策群力思考对策,或能给守城的将士们提供些许帮助。另外,朕想借着这个机会号召百官和城内富商捐献饷银,以作犒赏嘉奖守军将士之用。二位爱卿,意下如何?”庞师古隐约觉得这是面前的傀儡天子想过把瘾,虽然没有太当回事,但还是毕恭毕敬地道:“陛下,臣无异议。”王安亦如此表态。张璨又道:“还有件事,朕想请永平郡主入朝观之,一方面让她感受大燕朝堂对景军的感激之情,以便景军可以更加用心地守城。另一方面,朕也想请她露个面,如此定能安抚人心,防止有些人因为城外的敌军而心神大乱。”庞师古面色微变,他没有料到天子居然还能想出这样两全其美的法子。稍稍一思忖,他的心思不由得愈发热切起来,因为这可是让景朝权贵光明正大登上台面的绝佳机会,可以为后续的顺取之举铺垫基础。一念及此,庞师古情不自禁地称颂道:“陛下圣明!”张璨眼中复杂的光芒一闪而逝,随即迟疑道:“只不过,永平郡主身份特殊,朕不宜直接降旨召她入宫……”“臣愿意为陛下分忧,亲自去卓园相请永平郡主。”王安神色镇定,躬身一礼。庞师古不禁觉得有些可惜,竟然被这厮抢先一步,不过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此刻也不好公然相争。张璨看着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想到他们竟然是燕国的文武之首,登时只觉一股火辣辣的愤怒直冲脑门,方才的迟疑和犹豫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尽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意,赞道:“那就有劳王相替朕跑一趟。”王安不慌不忙地应道:“陛下,这是微臣的本分。”他直起身来,顺势掸了掸衣袖。仿若要掸掉人世间的一抹尘埃。(本章完):()九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