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州,黑水寨。洛九九为陆沉和他的亲兵们专门准备了几个相邻的院子,就在大寨较为核心的区域,离洛家大屋不算外。一座院落内,陆沉望着风尘仆仆的尹尚辅,没有过多的寒暄作态,问道:“京城那边有回应了?”尹尚辅连忙回道:“禀侯爷,京城还没有消息,是江北边疆的军情密报。”陆沉点头道:“坐下喝口茶,不要急,说详细一点。”尹尚辅遂将温热的茶水一气饮下,然后快速说道:“据定州都督府急报,十月十四日,大量燕军在景军的驱使下,向定州北部封丘防线发起强攻,我方飞云军在宝台山七星军的协助下死守定风道。与此同时,另一波燕景联军展开对定州西边清流关防线的攻势,只是没有北部战线那么激烈。”陆沉让秦子龙取来随身携带的简易地图,在桌上铺开之后,他看着定州的边境防线标识,继续问道:“目前能不能确定景军的旗号?”“可以。”尹尚辅应道:“燕军除了少量老卒,其他应该都是这两年新招募的兵卒,他们是景军的胁从军。至于景军主力,出现在定州北部封丘防线的应该是定白军步卒,而出现在西边清流关防线的应该是庆聿恭麾下的防城军步卒。”陆沉微微皱眉道:“他们这是用燕军的性命强行逼近我朝边境,景军则在后方驱赶弹压,他们根本不会在乎燕军那些新兵会死多少人。除了这两路之外,定州其他地方还有没有战事?”尹尚辅摇头道:“目前没有,不过在雷泽平原西北面的藤县,织经司发现有数量在万人以上的景军骑兵严阵以待,似乎是想防止我军从这条路北上,像以前那样抄截他们的后路。”陆沉看着地图思忖片刻,又问道:“李都督目前采取了何种应对?”尹尚辅道:“许中丞目前还在定州,再加上有陛下的三令五申,李大都督没有擅自出战,两处防线皆以死守为要。根据定州都督府的安排,我军在封丘防线有宋将军率领的飞云军,还有柳将军率领的宁远军在南侧援护。清流关这边,段将军的来安军顶在前线,新建的奉福军拖后掠阵。定北骑兵则驻扎在雷泽平原东部,随时可以支援西南边的宁陵城。”他一边陈述,陆沉脑海中便逐渐勾勒出完整的战场态势。尹尚辅继续说道:“淮州萧大都督派出坪山军进入定州境内,以便随时都可支援前线,靖州厉大都督虽未派兵北上,但是也下令各处军队加强戒备,防止景军声东击西浑水摸鱼。”对于大齐来说,前两年的北伐战事最显着的好处,便是随着江北州和定州的收复,淮州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后方,唯一还能够被燕景联军威胁的只有铜墙铁壁一般的盘龙关。在这种局势下,一旦定州和靖州遭遇威胁,萧望之可以更加从容地调兵遣将支援两地。再加上这次李景达表现得非常沉稳,没有出现众人担心中的轻忽冒进,短时间内定州防线应该不会出现问题。尹尚辅看着陷入沉思中的陆沉,放缓语气道:“现在织经司靖州检校叶奇和新任江北检校羊静玄皆已提高警惕,尽力打探景军的动向。三位大都督的奏报也已相继送去京城,陛下和朝堂诸公必然会做好后勤安排,侯爷不必太过忧心。”“我不是担忧自家的应对。”陆沉从地图上收回目光,缓缓踱步道:“景军这次准备得十分充分,在吞并赵国之后足足休整了一年,又选择在秋冬之际发动攻势,可谓天时地利人和皆备。依照景帝一贯表现出来的决断能力,此番他肯定不会让普通武勋领兵,多半会是庆聿恭亲自出手。”听到庆聿恭这个名字,尹尚辅的表情也变得肃穆起来。他在河洛城潜伏多年,当然知道那位南院元帅的厉害之处。陆沉停下脚步,转头望着他说道:“相较于景军以往的强势,这次他们分明没有尽力而为,看起来更像是虚应故事,这可不是庆聿恭的风格。”尹尚辅正色道:“侯爷之意,景军进逼定州或许只是佯攻?”“有这种可能。”陆沉再度回到桌边,沉声道:“萧、厉两位大都督肯定能意识到这一点,只不知庆聿恭真正的目标是何处。”他望着地图上的各处标志,目光定格在某处之上,缓缓道:“沙州这边已经进入中盘,收官也不会太遥远,我暂时肯定无法离开。这样吧,我修书一封,再让秦子龙誊抄两份,你以最快的速度分别送去京城、淮州和靖州。”尹尚辅点头道:“是,侯爷。”小半个时辰后,尹尚辅怀中揣着三封封上火漆的密信,在两名亲随以及雅隆部管事的陪同下,朝着东边的云岭快速离去。陆沉没有时间继续思考北方的战局,尹尚辅前脚才离开,洛耀宗派来的人后脚便出现相请。他来到洛家大屋正堂,便见洛耀宗和一群雅隆部的族老正在商谈,洛九九和洛恒山则站在旁边。,!陆沉落座之后,洛耀宗简明扼要地说道:“陆侯,刚刚收到消息,者黄部头人韦万江及其二子突然中毒,据说因为救治及时,三人都活了下来。韦万江直言怀疑这是齐人所为,请各部头人及管事前往者黄部五丰寨议事。”“中毒?”陆沉不由得微微一怔。洛耀宗神情略显凝重:“是,目前还不知道具体情形。”他将韦万江的怀疑直接说了出来,堂内的雅隆部族老们看向陆沉的目光并无古怪,可知洛耀宗早已告诉他们这件事和陆沉并无关联。陆沉镇定地摇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洛耀宗道:“按照韦万江的说法,齐人之所以要毒死他们父子三人,是想进一步挑拨离间,激化沙州七部之间的矛盾,让我们陷入内乱,从而可以让齐国趁虚而入,一举吞并沙州的地盘。”虽然洛家父女以及这些族老们对陆沉十分信任,他也不能太过大意,郑重地说道:“大首领,各位族老,陆某以性命担保,此事和齐人没有半点关系。”洛耀宗颔首道:“我相信陆侯是明智之人,不会画蛇添足自寻烦恼。现在的问题是,韦万江借着这件事邀请各部头人去五丰寨,为他父子三人商议如何报仇。在大家看来,我是否应该去一趟?”一名须发皆白的族老摇头道:“那次在祖屋的商谈之后,七部的分歧已经难以调和,不论韦万江中毒是真是假,你都不能轻易冒险。实在不行,就让我们几个老不死的走一遭,代表你就足够了,旁人也无法拿这个说事。”洛耀宗诚恳地说道:“多谢六叔。”六叔摆摆手道:“自家人不必客套。耀宗啊,我现在有些担心韦万江中毒是假,你别忘了这家伙从小就跟在沈敏屁股后面,对待沈敏比对他亲爹还恭敬。如果他中毒确实是假消息,那后面的事情就更麻烦了。”陆沉略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这位老者。洛耀宗亦是微微动容,随即说道:“六叔,各位叔伯,你们不用太担心,沙州有沙州的规矩。不管韦万江中毒是真是假,七部议事必须在祖屋进行,所以你们都不用奔波一趟,我来安排此事。”众人这才放下心来。陆沉和洛耀宗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随着韦万江及其二子突然中毒的消息传开,原本就有些紧张的沙州局势瞬间上升好几个层级。如今几乎所有沙州部族都知道,齐国使者在洛耀宗和雅隆部的支持下,想要让沙州人原谅他们十九年前犯下的罪孽,而且那个使者甚至在祖屋内打伤了沈敏的长子沈天逸。如此嚣张霸蛮的行径自然激怒了很多沙州人,也有一些人试图为洛耀宗和雅隆部辩解,毕竟当时是沈天逸主动挑衅求战。只不过这些声音比较微弱,难以改变大局。韦万江父子三人中毒后,沙州七部的分歧进一步扩大,韦万江希望各部头人及管事齐聚五丰寨为他张目,洛耀宗则坚持应该遵循沙州几百年的规矩,在黑水寨的祖屋商议大事。两边争执不下,对立的趋势已经无法转圜。唯有只想赚银子的金川部头人哈代被夹在中间,磨破嘴皮子都无法让两边稍稍让步。数日后,者黄部五丰寨,在床上躺了几天的韦万江出现在正堂内,原本用来伪装的蜡黄脸色也消失不见。沈敏坐在主位上,看着略有些亢奋的韦万江和白昌说道:“两位兄弟,先前我便说过,在两边快要撕破脸的前提下,洛耀宗这头老狐狸应该不会过来。现在僵局已成,既是沙州数百年来最危险的时候,也是我们最有机会的时刻。”韦万江迫不及待地说道:“老哥,那还等什么,我们直接动手吧!”白昌亦道:“对,先下手为强。”沈敏目光扫过两人,不慌不忙地说道:“你们可要想清楚了,一旦做出决定就没有回头路。不过我可以提前告诉你们,水西部和大石部到时候会自顾不暇,没有余力援护雅隆部。我们的对手只有雅隆部,就连齐国都不足为惧。”他依旧没有说出如此自信的缘由,白昌本来想询问此事,注意到沈敏深邃的眼神朝自己望来,于是郑重地说道:“我们已经歃血为盟,自然要生死与共。”韦万江更是毫不犹豫地说道:“早在六年前伱提及这个想法的时候,我就已经等着这一天的到来。”沈敏欣慰一笑,慨然道:“好,便依两位兄弟之言。”韦万江问道:“何时动手?”沈敏深吸一口气,眼中绽放一抹浓烈的杀气:“明晚子时,我们三家联手,直取雅隆部!”(本章完):()九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