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这一场诚恳直接的交心,陆沉和厉冰雪的相处更加自然。其实对于这对年轻男女而言,情情爱爱的话题不算最重要,他们之间有很多可以畅谈的话题,比如对下一阶段战事的看法,亦或是各自练兵的心得,乃至于对天下大势的分析和判断。换而言之,他们是真正站在浪潮之上的弄潮儿,眼界也远远高于同龄人。厉冰雪家学渊源,对于统御骑兵和战场临机决断有着高深的造诣,陆沉虽是半路出家,但在大局观和战略谋划上天分出众,两人本就可以进行互补,至少在这个领域堪称天作之合。接下来的几天里,陆沉观摩和学习飞羽营的日常操练,厉冰雪也向他请教雷泽之战的细节复盘,可谓各有所得,相处时欢声笑语不断。元月初五,在都督府各级属官的不懈努力下,雷泽之战的善后工作大抵完成,陆沉和厉冰雪接到萧望之的将令,赶来都督府临时驻地参与军议。两人联袂走进大堂,飞云军都指挥使宋世飞便笑道:“陆兄弟,再过一段时间我恐怕得改口称你一声伯爷了。”齐朝勋爵制度,最低等是开国县男,也就是陆沉如今的山阳县男之爵,再往上依次是开国子爵、开国伯爵、开国侯爵、开国郡公、开国公、郡王和亲王。陆沉作为北伐战役具体方略的策划者,同时又在战场上屡建功勋,哪怕战事就此停滞不前,他获封伯爵都是绰绰有余。宋世飞这句话自然是调侃,堂内其他大将也都笑而不语,没有任何不和谐的声音。陆沉微笑道:“宋大哥这话说错了,不论朝廷有何封赏,在诸位兄长面前我一直都是陆老弟。”众人皆笑,宋世飞摸摸脑门道:“有你这句话便够了。”他们虽然是战场上勇往直前的悍将,脑子却也不笨,当然知道一旦陆沉飞黄腾达,该讲的规矩还是得遵从,但至少他这番表态让众人心里颇为熨帖。没人喜欢那种一朝得势便飞扬跋扈的人。厉冰雪心中略有些感慨,陆沉在淮州军的地位早已今非昔比,这当然是他依靠自身努力得到的回报,也从另外一个角度证明,萧望之的确是将他当成后继之人来培养。两人向帅位上的萧望之行礼,然后挨着落座。对于方才的小插曲,萧望之并未在意。雷泽之战赢得很不容易,最终取得数十年未曾有过的大捷,这是堂内众将和每一位将士拿命换来的胜利,因此只要没有违反军纪,萧望之允许下面的人稍稍放松一些。他的目光扫过陆沉和厉冰雪,轻咳一声道:“诸位,景军主力被歼,接下来他们不会再将河洛城里剩下的兵力派出来,意味着对方会全面转入被动防守。对于我军来说,这是不容错过的关键时期,能否收复东阳路的领土在此一举。”谈及正事,众将尽皆收敛心神,正襟危坐。萧望之继续说道:“在雷泽之战以前,我军已经肃清谷熟城东边区域。此战过后,宁陵至北边高园一线皆为坦途,现在我宣布北伐战役第三阶段的先期安排。宋世飞,你部负责镇守平利城和宁陵城,暂不参与后续战事。”宋世飞虽然求战之意极为热切,却也知道自己和飞云军的功劳很多,光是打通盘龙关到平利城一线的通道便是大功一件,而且后续在雷泽大捷中的表现也很突出,便恭敬地说道:“末将谨遵大都督之令!”平利和宁陵两地位于东阳路的西南部,既可阻挡燕国沫阳路方向的敌人,也能拦阻河洛城派来的援兵。虽然这两个方向未必会有燕国援兵,但是难保敌人会继续做出错误的决策,飞云军或许还能捞到一些战功。萧望之又看向康延孝说道:“伱率泰兴军返回,与坪山军交换,由你部镇守通山、青田和涌泉关,务必要保护好我军的后勤辎重线。”康延孝朗声道:“遵令!”萧望之微微颔首,继续说道:“镇北、来安两军继续休整,待坪山军抵达之后,你们便启程北上与广陵军汇合。北伐战役的第三阶段便是收复东阳路全境,以东阳路作为淮州的北部屏障。将来无论是西出兵锋直指河洛,还是应对燕景军队的反攻,东阳路都是重中之重。尔等要牢记一点,我军代表大齐朝廷,军纪严明是最基础的要求。”“末将领命!”众人齐声响应。萧望之便看向陆沉说道:“你有没有要补充的地方?”陆沉点了点头,沉稳地说道:“各位将军,我想顺着大都督的话说几句。在先前的战事中,燕军连战连败溃不成军,除了他们自身实力欠缺之外,还有一点便是他们无法得到北地百姓的支持,在很多时候存在情报难以收集的问题。我军一路北伐,战场上的胜利只能算成功了一半,如果我军不能做到秋毫无犯赢得民心,将来也会重蹈燕军覆辙。”众将纷纷颔首。陆沉道:“得民心者得天下,我军想要在东阳路扎根,必须要善待北地百姓,对于那些盘剥穷人的贪官污吏和乡绅权贵,该杀的时候绝对不能手软。如今景朝的精力被赵国牵扯,短时间内无暇南顾,这便是我们最好的机会。我军要将东阳路改造成为第二个淮州,战争只是手段而非目的,希望各位将军可以思考一下这个问题。”,!厉冰雪侧头望着身边侃侃而谈的年轻男子,不由得会心一笑。“陆沉的话便是我的意见,锐士营依然具有监察军法之权,不论下面的将士还是你们自己,倘若触犯军纪落到他手里,届时不要来找我求情。”萧望之着重强调这一点,然后看向厉冰雪说道:“厉都尉,我已经和令尊说过,飞羽营暂时留在此处,协助我军收复东阳路。”厉冰雪颔首道:“请萧大都督放心,但有差遣,末将与飞羽营必定全力以赴。”萧望之神色温和地道:“甚好。”他环视众将说道:“先前战事的请功奏章,我已经派人送往京城。另外,各军将士的奖赏和抚恤,都督府这几日会相继发放下去,你们不要从中捞一笔,否则……”裴邃便笑道:“大都督,哪里会有那种蠢人。”萧望之点了点头,道:“今日便这样吧,你们自去做事,陆沉和厉冰雪暂且留下。”众将起身告退,议事厅内很快便安静下来。厉冰雪转头望着陆沉,眼中有问询之意,陆沉则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萧望之有什么安排。“将你们留下来也无甚大事,主要是聊聊接下来的战事。”萧望之才刚刚开口,忽然有一名亲兵走进禀道:“大都督,织经司苏检校求见。”厅内三人神色各异,萧望之颔首道:“请他进来。”片刻过后,织经司淮州检校苏云青迈步而入,他的目光没有立刻看向萧望之,反而落在陆沉身上。见礼过后,萧望之问道:“苏检校此来所为何事?”苏云青给陆沉的印象历来是沉稳果决,然而今天他却表现得迟疑不决,犹豫道:“大都督,下官方才收到泰兴衙门一封密报,内容和陆都尉有关,因此不敢耽搁,连忙过来禀报。”萧望之一怔。陆沉不解地道:“泰兴衙门?与我有关?苏大人能否说得详细一些?”苏云青早已知晓雷泽大捷的细节,很清楚陆沉的崛起已经势不可挡,只要朝廷收到萧望之的奏报,这个年轻人必然会因为天子的赏识加官进爵。在这个当口上,他忽然得知南边的异动,不由得大感头痛,因为这件事恐怕会触及到陆沉的逆鳞。一念及此,他硬着头皮说道:“是这样的,陆都尉的父亲前段时间在泰兴府打理商号,不知为何被刺史大人请到刺史府,一直没有出来,具体因为何事也不得而知。织经司泰兴衙门的察事知道陆都尉的干办身份,因此亲自去刺史府询问,并且在姚刺史的安排下见到了陆都尉的父亲,确认他只是接受一些简单的问话,没有遭到任何苛待。”陆沉的右手不知不觉握紧了茶盏,沉声道:“苏检校,后来呢?”苏云青心中微微一紧,短短两年时间,这个年轻人竟然能给他巨大的压迫感,便快速说道:“姚刺史亲口说只是就一些小事找令尊商议,但是泰兴察事后来得知,织经司提点季大人带人来到泰兴,并且直接进了刺史府。他担心这件事和令尊有关,便让人飞鸽传书于我。”陆沉霍然起身,眼中已是一片冰寒之色。“冷静。”萧望之的声音传入耳中。陆沉扭头望去,只见中年男人面容刚毅,缓缓道:“姚崇不会胡来,他也不敢胡来,织经司的人同样不敢率性而为,这里是淮州而非京城。我知道你放不下心,既然如此你便回去一趟,我让黄显峰随行。”“多谢大都督关照。”陆沉一礼,然后对苏云青说道:“还请苏检校告知我全部的细节。”苏云青点头应下。陆沉看向厉冰雪,她毫不迟疑地说道:“我陪你走一趟,飞羽营这边有副将统率,一切听从大都督的安排,不会出现什么纰漏。”“好,多谢。”陆沉微微颔首,两人目光交错,一切尽在不言中。临行之前,萧望之又对陆沉叮嘱道:“不论出了什么事,要相信你父亲自己的决断。当然,若是有人想在背后搞风搞雨,你记住淮州都督府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陆沉凝望着中年男人的双眼,躬身郑重一礼。苏云青品味着这句话里的杀伐之气,神情愈发凝重。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疑问,织经司提点怎会找陆通的麻烦?天子和提举大人莫非不知情?京城究竟出了什么变故?其实在收到泰兴衙门的急报时,苏云青就意识到这里面有很多蹊跷,说不定会酿成一场恐怖的风暴。如今他只希望季锡明那厮不要胡作非为,哪怕陆通在淮州刺史府只是掉了一根毫毛,身边这个杀气腾腾的年轻人都有可能闹个天翻地覆。跟着陆沉和厉冰雪走出临时都督府,苏云青不由得暗暗一叹。晚上还有。(本章完):()九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