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之下,大旗猎猎。尧山关西南边的空地上,齐景两军摆开对垒之势。在过去大半个月的时间里,齐军的进攻重心始终放在尧山关,对于驻扎在侧翼的景军步卒和骑兵只采取防备和震慑的姿态。这样的选择很好理解,只要齐军能够攻破尧山关,那么外围的景军就变成无根之木,他们只能选择后撤。但是尧山关固若金汤,这就逼得齐军必须转移目标。若是能先解决外围策应的景军,陆沉自然可以故技重施,对尧山关前后夹攻。景军中军帅旗附近,蒲察和车里木并肩站在望车上,远方齐军的阵型尽收眼底。只见齐军依照很常见的左中右三军列阵,皆是万人左右的大阵,以长枪兵扎住阵脚,弓手在后蓄势待发,刀盾兵护住侧翼。阵型十分严整,肃杀之气冲天而起。景军则以营寨为依托,在寨前摆出一个外圆内方的大阵。蒲察移动视线,望向齐军东南面的骑兵,缓缓道:“想不到陆沉还敢将飞羽军带过来。当日一战,这支骑兵主力折损近半,难道短短数月之内,他们的实力就能恢复到鼎盛时期?”车里木摇头道:“这世上怎会有这般容易的事情?我猜陆沉只是让飞羽军做做样子,以此牵制将军麾下的精骑。”蒲察微微颔首,继而转头瞧着尧山关的方向,道:“方才兀颜拓让人通报,南齐来安军在关外虎视眈眈,看来陆沉今日是想在这里毕其功于一役。”车里木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将军,末将建议先守一阵,看看对方的手段。”“理当如此。”大战在即,蒲察反倒冷静下来,徐徐道:“陆沉生性狡诈,必然会故意露出破绽引诱我军,你千万不要上当。等到他失去耐心的时候,便是我军反击的机会。”车里木恭敬地说道:“末将领命!”说话之间,远处齐军阵型有了变化,左军开始向前缓缓推进。蒲察不再多言,将阵地上两万步卒全部交给车里木指挥,他则继续观察着整体局势,犹如一个极其耐心的猎人。大军野外决战,最重要的是谁能始终保持阵型的齐整。车里木貌似粗鄙疏狂,实则非常谨慎仔细,否则兀颜术不会对他委以重任。面对来势汹汹的齐军左翼,车里木不慌不忙,对己方侧翼阵型稍作调整,让前锋将士更加紧凑,根本不给齐军撕扯空间的机会。随着战鼓声响彻天地之间,在箭雨袭击过后,齐景两军的第一次接触正式开始。齐军阵中,柳江东站在高处眺望前线战局。他麾下的宁远军这段时间一直旁观,将士们心里自然有些憋屈,如果不能妥善引导,这种情绪在战场上有百害而无一利,关键时刻很难做到令行禁止万众一心。昨日军议结束后,柳江东便召集所有都尉和校尉,无比郑重地向他们传达陆沉的命令。这支由当初的锐士营步卒为骨架组建的大军,在默默无闻两年多之后终于迎来第一次亮相。两军的先锋逐渐接近,继而短兵相接,展开激烈的白刃战。齐军攻势凶猛,景军则如磐石一般屹立,双方在方圆数百丈的区域内反复撕扯,短时间内很难分出胜负。战场其他地方则显得安静又肃杀,只有将士们或平缓或粗犷的呼吸声。齐军中军帅旗之下,陆沉神情肃然,眺望着西南方向的战局。一如他在战前的推测,这支景军步卒实力不俗,虽然他们没有打出明显的旗号,但应该就是景国效节军的精锐。世人皆知,景国九军之中,忠义军和效节军同为天子亲军,乃是皇族阿里合氏的根基。忠义军以骑兵为主,拥有景军各部之中数量最多的战马,而效节军则以步卒为主,其中有很多从军十年以上的老卒,正处于一名士卒最顶峰的年龄,无论临敌经验还是杀伐之能都要强过一般军队。霍真在观察片刻后,进言道:“公爷,景军阵型稳固异常,轻易无法撼动。”“这是自然。”陆沉不疾不徐地说道:“蒲察既然敢迎战,而不是率军后撤,足以证明他对这一战有充足的信心。”霍真认可这个判断,同时心中愈发好奇。在昨天的军议上,陆沉对这片战场的安排非常详尽,具体到某个时间节点某人该做何事,麾下众将都已清晰知晓,但是唯有一点他没有说明,那就是如何确保在两军交战的关键时期,北边的来安军可以对尧山关造成威胁。霍真没有冒失询问,他只是冷静地旁观。当初在厉天润的指示下,靖州三将转投陆沉麾下,徐桂因为作战勇猛被陆沉任命为镇北军副指挥使,皇甫遇则因为还需要历练被任命为厉冰雪的副手。霍真之所以留在陆沉身边,并非是定州各军连一个副指挥使的军职都拿不出来,只是陆沉觉得霍真沉稳慎重,所以想多观察他一段时间,将来再委以重任。,!对于霍真来说,这其实是他想要的安置。他和范文定作为厉天润的左膀右臂,在靖州军内部的人缘和地位非常高,能够影响到很多中下层将官的看法。厉天润对他恩重如山,所以他不会抗拒对方的安排,但是他需要亲眼看一看,这位年纪轻轻的山阳郡公是否值得追随。过去将近一年的时间里,陆沉的品格让他非常敬服,但他毕竟是军中大将,最看重的依旧是战场上的能力和手腕。这一战能赢吗?霍真不敢断定,看着身边年轻权贵沉稳的面庞,他希望大齐能是最后的赢家。远处,战局愈发焦灼。宁远军的将士们在柳江东的指挥下,不断冲击着景军的侧翼阵地,他们无比渴望能够证明自己。若以亲疏而论,由第一支锐士营分拆而成的定北军和宁远军算得上陆沉真正的嫡系,但是这两年只有定北军在几场大战之中绽放光彩,而宁远军始终无法展露峥嵘。“杀啊!”无数声怒吼从胸腔中迸发而出,充斥在这片铁与血的战场。宁远军的突然奋起终于让景军的阵型开始动摇,车里木毫不犹豫调来三千精锐协防,很快便将松动的阵地稳固下来,两军再度陷入惨烈的血战。局面似乎很安全,车里木却没有放松警惕,因为他知道这只是前奏而已,对方并未倾尽全力。站在望车上,眺望着远方齐军的帅旗,车里木喃喃自语道:“你倒是真能沉得住气。”陆沉当然沉得住气。他从很久之前便在谋划此战,在西路军旗开得胜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推断后续的局势。蒲察肯定想不到,陆沉为了尧山关之战做了多久的安排。“传令裴邃和徐桂,命他们率领镇北军突前,配合宁远军强攻敌军主阵地。”陆沉的军令很快便送到镇北军阵中。裴邃和徐桂几乎同时回头望向中军帅旗,后者咧嘴一笑道:“将军,末将请战!”这两人的性情和行事风格截然不同。裴邃和陈澜钰颇为相似,素来沉稳内敛,用兵谨小慎微,而徐桂作为厉天润麾下第一猛将,最喜亲自领兵冲杀。与外人的预想不同,他们这一年来相处得颇为融洽,从来没有闹出过不和谐的矛盾。裴邃没有迟疑,点头道:“便请徐将军为先锋,领兵四千前推,本将亲自为你殿后!”“有劳!”徐桂拱手一礼,随即发号施令大步向前。他从亲兵手中接过那杆长矛,活动了一下手腕,朗声道:“兄弟们,随我杀敌!”“杀!”镇北军的勇士们齐声回应。天地之间风起云涌,战场上局势再变。当镇北军杀入战场,景军便感觉到压力陡增。这可是萧望之麾下的王牌精锐,徐桂这等猛将加入后更可谓如虎添翼。景军阵中。“传令唐括,无论如何都要挡住敌军的冲击,否则军法从事!”车里木一改之前的从容,语调颇为严厉。以他久经沙场的经验,自然能看出镇北军来者不善,一旦被对方取得突破,景军的阵型极有可能涣散。潮水漫卷而来。镇北军的加入立刻提振了侧翼宁远军的士气,他们就像两只坚硬的拳头,狠狠地锤在景军的身上。景军先锋大将唐括厉声怒吼,严令麾下步卒死守阵地。但是这世上有些事情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随着将近两万齐军虎贲齐头并进,景军的伤亡开始变多。车里木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转头看向蒲察的冲动,他虽然心疼麾下部属的损失,却也知道现在才是比拼心志是否坚定的关键时刻。如果要完成蒲察的既定计划,必须要咬牙坚持到转机来临之时。齐军帅旗之下,陆沉双眼微眯,不疾不徐地说道:“你有没有看出一些异常?”霍真稍稍思忖,谨慎地说道:“公爷,末将觉得景军的应对似乎过于被动。”“没错,他们一直在被动挨打。”陆沉微微扬眉,意味深长地说道:“这让我想起先前看过的战报。考城之战,兀颜术在兵力处于劣势、考城并未丢失的前提下,选择与我朝西路军死战到底,从而一步步引诱我军深陷于泥潭之中。勇毅侯显然没有及早察觉陷阱,等到他发现不妥的时候,我军已经无法顺利脱身,最终被兀颜术一直藏着的重装骑兵冲垮中军。”霍真心中一动,有些紧张地说道:“难道蒲察也有类似的阴谋?”陆沉道:“景军是否有陷阱,只需要看他们在战场上的表现。从兵力上来说,我军明显处于优势,景军一旦失去营寨的庇护,便处于天然的劣势境地。蒲察原本可以用营寨作为依托,再以骑兵在侧翼迂回策应,我军恐怕只能望而兴叹。但是他没有这样做,反而迫不及待地迎战,结果现在又一味采取被动挨打的策略。你说,这是不是很像兀颜术给勇毅侯设下的陷阱?”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霍真看着远方的战局,恍然道:“确实很像。”“蒲察前后的表现自相矛盾。”陆沉活动了一下手指,淡然道:“过去大半个月里景军守得无懈可击,多多少少能给他一些自信,这样一来他应该主动一些,不像现在这样畏缩。如果鹿吴山之战带给他的阴影没有消散,那他就该继续老老实实守在营寨里。故此,他是想效仿兀颜术,或者说更进一步。”“更进一步?”霍真的神情略显凝重。陆沉点头道:“比如取下我的首级。”霍真稍稍沉默,随即沉声道:“好大的野心。”“我素来:()九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