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许鹤仪身在朝堂数载,陛下案头无一劾本,你休得有机会弹劾我。”翠色的尽头,一道青色的身影被火红印染,渐渐消失在天际。送走许鹤仪后,容语一头栽入纷繁复杂的政务中,幸在刘承恩没急着离开,打算等她上手后再南下苏州,这个期间,刘承恩始终不曾提容语是女子的事,只是不再如以往那般让她伺候,容语每每坚持给他端茶倒水,刘承恩严肃推脱,“你现在是掌印,够格喝你茶水的只有陛下与太子,你伺候我,被陛下与太子知道了,定会惹不快。”容语只得听他。朱承安刚接手朝政,多少有些左支右绌,每日折子自通政司送入司礼监的文书房,经容语过目,又一同送入内阁票拟,内阁拟好处置条呈后,贴在折子上,重新送回司礼监。容语带着几位秉笔揽阅折子,倘若小事便依着内阁处置披红,遇大事可奏裁,朱承安事无巨细每一份折子皆要过目,这么一来,一日总没个歇息的时候。待想要与容语话几句闲,这位身兼御马监提督的大忙人,转背去了四卫军的军营。等到宫禁布防全部整顿完毕,已是一月后。五月三十这一日午后,天际铺着层层青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湿气,想是要下雨。朱承安阅完这一月堆积的朝务,从案后起身,立在窗下伸了个懒腰。刘吉奉上一盏冰冷的乳酪给他消暑,“殿下,今日总算得歇口气,奴婢伺候您浅眠片刻?”朱承安用了些,祛了心头的燥热,又递还给他,看着天色露出久违的笑,“不,我要去寻卿言”刘吉还未回神,却见这位太子殿下兴致冲冲回了内殿,整了整衣冠,特意换了一件玉色常服,前往奉天殿西侧的司礼监。容语如今就在刘承恩先前的值房当值,午后她得了个闲,歇在阁楼二楼。刚用完膳,闷热得紧,正待唤小内使进来添冰,忽然听到底下传来不同寻常的动静,撩起竹帘一角,往窗下觑了一眼,朱承安大步朝这头走来。容语微愣,司礼监的值房平日鲜少有外人来往,主子们但有差遣,遣个小内使过来传唤便可,朱承安怎么亲自来了?莫不是出了大事?容语急忙迎下楼,才下楼梯,便望见朱承安负手立在堂屋前,吩咐门口当值的小火者,“平日未经传唤,不许任何人进容公公阁楼,明白了吗?”容语微微愕然,出了堂屋朝朱承安行了个礼,“给殿下请安,您怎么过来了?”朱承安脸上的严肃悄然消退,露出春风化雨的浅笑来,“有事与你相商”容语二话不说迎着他上了阁楼。刘吉原要跟着上去,被朱承安一个眼神制止,只得默默揩了揩汗,恭敬侍立在堂屋楼梯口。这边容语领着朱承安上了阁楼,这是朱承安第一次过来,他四下打量几眼,屋子摆设不算奢靡却称得上精致。“都是义父留下的,我也不打算动。”朱承安回眸,“这怎么成,你怎么也得讲究一些”言下之意姑娘家的吃穿用度,定是要精细些。容语挠了挠后脑勺,“无碍的殿下请坐”容语转身在靠北的茶桌上给他倒茶。朱承安在主位落座,手搭在宽案上,随意往宽案后的书架瞥了一眼,一眼看到那盏橘子花灯。花灯被她搁在书架一角,是随意可触到的位置。朱承安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起身走至书架,将它取了下来,褶皱的灯面经他一拨,缓缓流转,他清晰地看见那幅青绿山水画。是谢堰的手笔。心跟着一沉。犹然记得谢堰年少时,也曾凭栏赋诗,醉卧长街,他写得小楷苍劲挺拔,所画清隽秀雅。入朝之后,他极少作画,即便有,风格与年少迥异,变得浑阔雄伟,若非熟悉他的人,等闲认不住这灯盏出自他手。这居然是谢清晏做出来的事。朱承安气笑,心里跟压了一块石头似的,又塞又沉。容语转身,看见朱承安捏着灯盏的竹柄,白皙的手指紧紧扣着,仿佛下一瞬便要折断。容语当即将茶盏搁下,上前从朱承安手中将灯盏夺过,小心翼翼提着,“殿下您小心些,这灯盏易破”朱承安愕然地盯着她,眼底的难过几乎要溢出来。她从不顶撞他,几乎事事顺从,今日因谢堰这个灯盏,居然怪责他。朱承安俊脸染上些许恁色,酸溜溜问,“这是何人所赠?”容语一面用袖子扑腾了下灯盏上的灰尘,一面回,“元宵那日,路上一小乞儿送的,些许是送错了吧,我瞧着这画不错,做工也过得去,便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