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远处霞光渐显,绚丽的色彩织就了一张梦幻般的天幕。贺蕴君推门出来,一眼看见一个奇异的场景。
苏灵晦穿着一件很单薄的寝衣正站在竹丛旁边用小刀裁竹叶,他手上端着一个小瓷盘,上面码着一叠整整齐齐的竹叶,霜华覆绿,白衣似仙,他转过头回看走过来的贺蕴君。“你这么早就起了。”
贺蕴君走到他身边,低头仔细看了看竹叶,道:“你大早上起来拽竹叶干嘛?穿这么薄不冷吗?”
苏灵晦淡淡道:“冬雪煎茶啊,旧时雪水配上霜寒竹叶,喝起来别有一番风味。你要尝尝吗?”
“可以啊。”
于是苏灵晦收起小刀,两人踱步到院中角落的八角亭处。台阶下,他将瓷盘递给贺蕴君,自己则到墙根掀开茅草搬了一个瓷坛过来。两人在桌案两边相对跪坐,苏灵晦打开坛子,贺蕴君倾身过去看,里面装着一坛子雪水,冰碴子和未融化的雪清晰可见。
“这是前几天的雪吗?”
“不是,旧年雪水。”
“啊,那这还能喝吗?”贺蕴君嫌弃地撇撇嘴,十分难为情的样子。
苏灵晦抬眼看一眼她,带着笑意道:“怎么不能喝?你嫌这个脏啊?”
贺蕴君摆摆手,“这怎么会呢,水有什么脏不脏的,我小时候还在人家的渣斗里翻菜叶吃呢。只不过你这水放坛子里都几年了——”
“听你说过,你小时候在洛阳生活。”
苏灵晦将茶炉点燃,一步一步优雅煎茶。他的白色宽袖在冬日尚且有些暗的院子中完全绽开,随着手的动作上下起落翻飞犹如蝴蝶,落在贺蕴君眼中是神仙一样的潇洒飘逸。
这几天的相处下来,她已经对此人了解颇深了,知道他不是附庸风雅,而是骨子里就这样。
贺蕴君这些天一直住在刺史府,靠一手好医术和装出来的乖巧性格赢得了苏夫人的欢心。苏夫人硬是留她在这里住,并且也找个理由把儿子苏灵晦留下来了,两个年轻人陪着她说话做事,她感觉像是年轻了有十岁。幽州刺史苏章乐得看儿子归家和夫人开心,因而对贺蕴君也很是慈爱。
苏灵晦和父亲苏章关系恶劣,几乎几年都没像正常父子那样说过话了。苏灵晦无心官场,平生只爱作画,而当父亲的则看不得独子这么“堕落”,他软硬兼施逼苏灵晦去科考,但苏灵晦竟然决绝地离开了家,自己在外面开了个客栈自在逍遥。
苏章虽然在表面上经常斥责儿子,但心里说不后悔也是假的,尤其年纪越来越大,家中就他和夫人两人,寂寞之余也常常想念这个离经叛道的独子。他和苏夫人从青梅竹马走到现在,平生只有她一个女人陪伴在侧,也只有苏灵晦这一个孩子。
苏灵晦此次回家长住,碍着母亲和贺蕴君的面也对父亲多有敬重,让年近半百的苏刺史心里暖暖的。儿子态度的转变让他欣喜非常,他琢磨着儿子这回这么懂事是为什么呢?想来想去他觉得是因为这次来的温姑娘。儿子在她面前多有笑意,看着冷冷淡淡的实则很愿意听她唠叨讲话,夫人更是热情,几乎要把她当女儿养了。
刺史苏章这几日心情大好,到衙署时脸上总是挂着笑,底下人都偷偷议论苏大人是怎么了。
苏灵晦将茶从公道杯里倒出来,单手奉给贺蕴君,“请。”
贺蕴君接过细细品了一口,很是清淡,果然是雪水,尝着有种尘土味。紧接着她吹了吹气,仰头一口饮尽,苏灵晦颇有兴趣地看着她。
“很好喝,可惜我是个俗人品不出来什么,一口喝完就当作我的认同啦!”她笑笑。
苏灵晦低头细细呷了一口,在茶烟袅袅里湿了眉眼。“多谢你认可了,这般坦然才是真尊重我的茶,其他人假意的附和实在让我恶心。”
“你过于偏执了,你泡茶人家总得以礼相待吧。”
“我不需要这些虚礼,真诚言语足矣。”
“哈哈哈,那也是。不过咱俩像真有点大病啊,大早上起来坐这儿吹冷风空腹饮茶。你别嫌弃,我就是这样说话的人。”
苏灵晦又笑了,“哪里。”
上午仍旧是个艳阳天,日光均匀洒落刺史府后花园,树影斑驳在地上,他们摊开了一地书籍字画晒。苏夫人坐在石凳上笑意盈盈地看着两个年轻人忙碌,苏灵晦抱了一大堆字画过来,分了一半递给贺蕴君。两人既是晒画,也是赏画,一副一副都仔仔细细看过去,温声评头论足一番。
画卷中不乏名家之作,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署名为“山鬼”的画作。苏灵晦颇有傲气,“这是我的名号。”
“啊,这些都是你画的?风格真奇异啊。”贺蕴君展开一副山水图,这幅画用色十分大胆,笔触轻盈,山水村庄像是浮在纸上一样,俊秀的灵气几乎都要溢出这方纸上人间了。
苏灵晦笑道:“我在作画上向来大胆,不喜欢现在流行的宫廷画,一板一眼的实在僵硬,没一点人气的画看起来就像批量印刷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