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衡从矿场出来后已经夜色浓重了。他找了个黑暗的地方褪掉了一身装扮,重新变成了那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京官。月黑风高,他一身黑衣潜入无尽密林中,像一只鸟儿一样飞掠过。
山口处的一棵枯树下,一个女子正牵着白马等候他。月色溶溶,她的白衣镀上了一层柔光,站白马身边像是天外谪仙一般。是上官烟。
霍衡走过去,微微一笑:“怎么是你,不是让周江来吗?冷不冷?”他从她手中接过缰绳,缠在指间绕了几圈。
上官烟道:“周江去燕云卿那里侦察情况了,我正好没事就过来看看。”她从马背上把叠好的披风拿下来抖开,“少主,天冷披上吧。”
霍衡接过,随意披上,道:“走吧。”
“嗯。”
霍衡先翻身上马,向下面站立的她伸出了一只手。上官烟握住他的手,使力一蹬后也稳稳坐在马背上,“少主,走吧。”
他二人在夜风里疾驰,呼啸而过的北境风冲得厉害,上官烟将头虚埋在霍衡的毛领下,得到一丝温暖的同时很敏感的不碰到他。
温柔之下是很残酷的冷淡,他既然不喜欢她,那她也很敏感地持有气节。她待在霍衡身边这么多年,从被他救下的那一刻就喜欢他了,一见钟情的桥段听起来太庸俗,可事实就是这样不讲道理。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样的故事太寻常了,她也不多求什么,只要能看着他就好。一颗饱经世事的心早已修炼的玲珑剔透,她很欣赏那位贺小姐,知道少主喜欢她后也心甘情愿促成良缘。
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失败者都歇斯底里,譬如她,只是一腔温柔地成全。
到了幽州城中已经将近子夜了,他二人站在院中那颗枯桃树旁,霍衡看着她道:“快回去睡吧,这么晚了。这两天都没什么事儿,还是让周江他们盯好人就行,我得去找苏章一趟了,燕云卿倒了之后幽州只有他能稳住局面,河北道的大任只能让他担着,我且去和他周旋两天吧。”他很疲惫,说话都带着浓重的倦意。
上官烟道:“好。”
月影昏昏,二人各自离开。
霍衡慢慢踱步到自己屋里,他关上门,径直顺着墙根坐下,双手捂住眼叹气。这几天连轴转快把他累死了,这时候一个人坐在冰凉的地上忽然想起了贺蕴君嘲讽他的话,她说拉磨的驴子到死都不会觉得自己是被累死的。他忽然笑了,低哑的笑声从唇齿之间溢出,他舔舔干裂发白的嘴唇,想到那天贺蕴君打扮的老漂亮了,昨日见她却是那么素白。一袭白衣褪去了修饰,清淡地像水一样。
自己得去找她一次,他暗自想道。
一夜无梦,霍衡一觉睡至日上三竿。他打着哈欠从房里出来,灼热的日光一瞬间想要刺瞎他的眼,他抬手遮了个棚子远望房檐,上面坐着一位蓝衣女子,院中很是寂静,一点人声都没有。
“你坐在上面干什么?”
尹佳逸淡声道:“修身养性啊,闲坐房檐观天地,四时八景入心间。修炼气性懂不懂?”
霍衡嗤笑一声,道:“也没看你多有成效啊。”
“你什么意思?取笑我是吧?”尹佳逸从房檐跳下来,轻巧地落到台阶下。
“我怎么敢看不起呢,你有这份心气是好事啊,不像我睡到日上三竿。”
尹佳逸冷笑:“哼,油嘴滑舌。你这几天倒是有什么进展没有?”
霍衡挽了一把袖子,看向自己手臂上的伤口点点头:“自然有啊,不过这种事情真是急不得,我还得去苏章家几趟,还得去镇北军中求爷爷告奶奶打好招呼,还得去和闻恒、颜如玉拼酒——唉,事儿多得要死啊。”
尹佳逸疑道:“那他们呢,他们就白吃干饭?”
“那自然不是,他们有他们的事儿要做,周江带着陈念春他们一直盯着燕府和闻恒呢,一举一动都能看清楚,知道人还在就行。不过这他们也是真能沉住气啊,我都怀疑这里面是不是还有别的问题,你说到底谁有这么大胆子敢和柔寻私交?”
“你问我啊?我怎么会知道——要不,让我爹派人去探一下?”
霍衡摇头:“不必。千万不要牵扯你家人,这后果你是知道的。树大招风,本质上我也只是公主的棋子罢了,你们尹家在北境势力本就太大,若再搅合到这里面那我真是保不住。公主此人,疑心很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