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若言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流淌下来。阅遍人间百态的老和尚似笑非笑地阖着眼皮,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他“阿弥陀佛”一声,摇头叹道,“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情债,情债。”接着,老和尚又问她是否堕过胎。蒋若言一听,浑身触电一样一抽搐,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眼泪开始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老和尚看她的反应便觉得八九不离十了,于是撑着自己的老寒腿艰难地站起身,浑身的关节像是枯树枝折断一样劈啪作响,接着又是一句“阿弥陀佛”,然后说:“施主什么都不必说了,老衲已心中有数。难怪施主母女二人尚未进寺,老衲便隐约听见有婴儿啼哭。如今看来,施主这连日的噩梦竟不是旁的,正是那婴灵作祟。罪过,罪过”蒋若言泪流满面,同时心中暗惊,原来老住持早就把什么都看透了。她当下便对法师的神通深信不疑,连忙在老和尚面前跪下,一拜再拜,央求神僧搭救。老和尚把她扶起来,说道:“施主可知世间万物若要降生为人需要经过多少轮回劫数,而施主却一念之差让这孩子失去了来到人间的机会,他能没有怨恨吗?况且”老和尚抻长了调子止住话,留心着对方的反应,蒋若言脸色苍白,两只眼睛肿成了两个水蜜桃。她急切地催促道:“况且什么?”老和尚又沉吟片刻,笑着点了点头,说:“罢了,施主今日与老衲有缘,既然老衲已经漏了天机,不如与你说个明白。”蒋若言听不懂老和尚的话,可她正是因为听不懂,便觉得其中必定大有玄机。老和尚接着说:“一条生命再世为人,往往是要报偿四种缘:报恩、报怨、还债、讨债。施主可知你打掉的胎儿所谓何人?”老和尚像先生教书一样停顿下来,给学生留足思考的时间,然后接着说,“就是那位因你而坠楼身亡的崔老师。他再世为人成为你的孩子,本是来报前世冤怨,谁料想施主竟堕了胎,这等于又杀了他一次,因此他的怨气无法化解,遂变作婴灵来纠缠母体。此怨灵非人非鬼非神非魔,以母体元神为食,若不及时超度,施主及家人的阳善、阴德、运势乃至寿元都将会折损,阿弥陀佛。”蒋若言听得目瞪口呆,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她重新跪伏在老和尚面前,询问他如何才能化解冤孽。老和尚同一直站在旁边的胖和尚对了一眼,然后说:“需得施主与全寺僧众早晚诵念《地藏菩萨本愿经》和《往生咒》,连诵七天,为亡者超度。”没有听见蒋若言的回应,老和尚阖起来的眼睛悄悄睁开了一条缝。他见女施主面露难色,便说:“施主放心,此事老衲和寺中僧众断不会透露给令堂。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但多说恐添业障,为了施主您和家人的福报,老衲只好破戒一次了。”蒋若言放下心来,忙请大师帮忙安排。老和尚与旁边的胖和尚又互相换了个眼色,便说:“仪式的细节,寿才师父会与你商议。”说完便到一边喝茶去了。那个叫寿才的胖和尚从案桌上操起一本册子,笑眯眯地走过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佛礼。蒋若言用手背将眼泪擦了擦,随着胖和尚依案几而坐。和尚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一面说:“像这种仪式我们寺里办过很多次了,仪式呢有繁有简,所谓丰俭由人,施主可随缘捐赠。”蒋若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她听明白了,现在是要谈价钱了。胖和尚将手里的册子翻开来递给她,蒋若言接过来一看,上面已经按照仪式规格的丰俭程度将价目一一列好了,诵经人数越多价格越贵。如果有像是住持、元座、首座之类特殊级别的高僧在场,价钱还要往上翻番。此外,像什么香花灯幡,旗锣经幢,供碗香炉,符画纸马等各类器物也都是明码标价,看得人眼花缭乱。蒋若言把册子一阖,大小姐的劲儿不知不觉就拿起来了,她说:“不用看了,只要效果好,师父们不用替我省钱。”寿才和尚听了喜笑颜开,连忙起身“善哉善哉”个没完,把一双小眼睛都笑进了脸上的肥肉里。他请蒋若言先随母亲回去,并说寺里会尽快准备,等选好吉日之后再请她上山。接着又赶着她说了一大堆吉祥话才放她出门。将母女二人送走后,寿才和尚去问住持,到底用了什么神通把那女孩看透的?住持把手一背,脸上略带点前辈看不上晚辈的神色,笑道:“哪里来的什么神通?不过年纪大了,见得人多了。等你到我这个岁数,你就能明白,这痴男怨女之间还能有什么新鲜事?一项一项去猜就是了。我一看那女孩的反应就猜到,她肯定是和学校的老师搞上了师生恋,后来又喜欢上了别人——你想想,那么年轻漂亮的姑娘,家里还那么有钱,校里校外肯定追求者不断,怎么可能死心塌地跟一个比自己大的老师呢?最后女孩移情别恋,这老师又钻了牛角尖,一时没想开自杀了,这时她发现自己怀了老师的孩子,没办法只好打掉。又觉得心里对不起人家,所以天天做噩梦。我料想跑不了这么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