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老板听见那口是心非的答案也只是笑笑,夹了一碗小菜送过去,道:“来,先吃点小菜。”这声音打断了陈顺的思绪,他回过神,目光落到这一份萝卜小菜上,被切成细丝的晶白萝卜外裹着一层渍过热油的辣椒面,红白相间,星星点点,格外好看。“谢谢老板。”陈顺笑道。“客气啥,不够再要,小菜管够。”“欸,好嘞!”又过一会,米线也端上来了,一根根乳白细致的米线盘靓条顺的聚在一起,上头点缀了俩颗青菜,飘了一把虾米,就是这样简单的一碗米线,却让陈顺念念不忘,以至于带陆大海来集市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吃一碗米线。与米线一起端来的,还有俩个芝麻白糖馅的酥饼,听说是本地的特产,一口咬下去,甜甜软软,满口留香。这便是老板口中的“老三样”,一碗米线、一个酥饼、一碟小菜。米线太烫,陈顺先端起装酥饼的小篮子,正打算喂陆大海吃饭,可他忽然想起刚刚陆大海居然回应了他的拥抱这个举动,于是他动作一顿,转而把酥饼放到了陆大海跟前。他盯着陆大海的脸,试探着说道,“大海,你肯定饿了吧,你看,这是米线、这是萝卜腌菜、这是酥饼。”他一一指给陆大海看。可陆大海眼珠子都没动一下,失神的看着前方,就像看着一片虚无缥缈的荒芜之地。陈顺不死心,把包了油纸的酥饼直接递在她手心,“大海,这是酥饼,很好吃的,你自己拿起来吃好吗?”寂静,格外寂静,女老板听见了他的话,讶异的挑了挑眉,嘴巴一张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她也紧张屏息注视着那个一进来就乖乖坐在桌旁的女孩。忽然,哗的一生,老板锅里的水开了,随即开始咕嘟咕嘟的冒泡,一室寂静被打破,陈顺几不可查叹了口气,他抬起手,打算拿回陆大海手里的酥饼。却在下一刻,他所有动作停止,手僵在半空,眼睛倏地睁的溜圆,女老板也惊呆了,水开成那样都顾不上去关火。陆大海竟然真的,手指一根一根握紧了手里的酥饼,缓慢的、坚定的、像陈顺期望中的那样从大臂,到小臂,一节一节,抬起了胳膊,然后将手里的酥饼送入口中,下意识咬了一口,缓缓咀嚼起来。哗……像一朵烟花炸开在脑袋里,璀璨的光霞霎时照亮了半边天,无人能想象得到陈顺此刻心里的战栗,是的,他在发抖,在害怕,他怕这是幻觉,是一个美梦。手挪到自己脸上,陈顺狠狠一掐,是真的,这是真的,他的大海终于可以自己吃饭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太感动还是掐得自己脸疼,他的眼眶里泛起水渍,门外照进一束光来,把那水渍衬得熠熠生辉,光彩夺人。看着这一幕的女老板很是欣慰,直到锅里的水已经沸腾到把锅盖顶得噼里啪啦作响,她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关掉火,真奇怪,为什么有股酸涩之意从内心深处一直往外涌呢?初见陈顺,大概是半年前,他在夜幕降临的前一刻赶到店里,穿着一件皱皱巴巴的长款风衣,脚踩一双布满泥点子的马丁靴,脸上写满了疲惫。在这个偏僻的小集市里,很少会出现穿风衣,踩马丁靴的年轻人,偶尔见到,也一定是光鲜亮丽、精神饱满的回乡之人。他一进来,也没看菜单,直接就开口道:“老板,现在还有什么饭,随便给我上一份就行。”女老板刚要出口的“关门了”,就被抑在喉咙下边,死活说不出来,于是她也认命了,穿起刚叠好的围裙,重新开火烧水煮了一碗米线。在等待年轻人吃完的那段时间,她就坐在自己的小厨房里,看着那个背对着他坐的年轻人,弯着脊背,大口大口吸溜米线,头几乎埋在碗里,肩膀时不时抽动一下。他是在哭吧!到底遇到了什么无法承重的事儿,才让一个本来骄傲光鲜的年轻人躲来这穷乡僻壤的小镇里,流着泪吃一碗米线呢?又有谁活着是一直都可以骄傲光鲜呢?女老板叹了口气,又装了一碟萝卜小菜,包了一个酥饼拿过去,默默放在了男人面前。男人临走前,给她放了一百块现金,就在她转身去找零钱的时候,男人已经离开了,融入进夜色里,再没有丝毫踪迹。之后,男人又来了几次,不过衣服再没有那么不合时宜了,总是干干净净的一套休闲服,每次来都会在集市上买大包小包的各种东西,最后坐在小店里,吃一份热气腾腾的米线。大约是终于想通了什么事吧,他脸上再没有出现过任何悲伤憔悴,总是很平静,说话时嘴角向上,勾起淡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