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秋浦街的困局
翌日,陈恒在家吃过早饭后,又等了柳湘莲一会,见其久未出现,才带着信达先行出门。他今日要去见一见赵管事,原是三日前约好的行程,书院那边也由薛蝌帮忙告过假。
谁知这兄弟两人才出了门,就被等候多时的柳湘莲抓住。
“你们俩未免也太能睡了。”
陈恒在自家门口碰到他,未免也有些奇怪。此时街上人影稀少,只零星开着几个早点铺子。一身锦衣华袍打扮的柳湘莲,照例拿着家传宝剑,坐在长凳上发闲,也不知道等了他们多久。
这两方人,一个等在屋内,一个等在街外,倒是无形中造就一段误会。陈恒哭笑不得,带着信达走到铺子内,客气道,“有劳柳兄久候,柳兄吃过早饭了吗?”
信达听的直撇嘴皱眉,哥哥怎么不说咱们在家里苦等的事,这姓柳的自己在外头等着不说,还怨起他们来了。
“吃了,吃了。”柳湘莲将宝剑掷到右手,耍了个剑花起身,跃跃欲试道,“快快快,今天你有什么大事要做,我陪你一道。”
见他如此急不可耐,陈恒笑着摇摇头,又引着他一道出来。两人在街上并肩走着,信达不紧不慢的跟在哥哥左手侧。
从城东到城西的路,着实有些长。陈恒没叫马车的闲钱,只好特意赶了个早。穷人省钱的办法,大多就是这样。
三人在路上慢悠悠的走,待陈恒给柳湘莲说完秋浦街的事情,后者的兴致已经少了大半。他这次来扬州,本是抱着大展身手的念头。
昨日听陈恒一口一个秋浦街和赵管事,他还以为牵扯进什么惊天大事中。正想仗着一身武艺,帮陈家小弟杀个痛痛快快、做些除暴安良的大事。
可听到只是琐碎之事,柳湘莲自己也是无语犯愁。自家这次来扬,不会就跟着陈家少年郎稀里糊涂乱转吧?
这也是陈恒费解的地方,他也弄不懂林伯父替自己找个帮手的意思。他现在也就在城里转,柳湘莲武艺再高强,纵然有李元芳之能,也没个地方给他施展啊?说句难听的,跟着自己着实是浪费人才。
两人心中各有疑问且先不提,待好不容易赶到秋浦街的牌坊处。柳湘莲还算好,陈恒的额头却已经冒汗,这副汗淋淋的模样怎么好见人。
一行人在街口的早餐铺处略做歇脚,柳湘莲都跟到这了,索性也就豁出一天时间,陪陈恒使劲折腾。他人才在长凳上坐稳,一双目光已经扫视着街上的人影。
现在正是各家各户的女绣工、养蚕人入街的时候,不时就有人从牌坊下匆匆跑过。柳湘莲瞧着新鲜,又对扬州的热闹多了一分了解。京师人多好做官,与扬州的商业景象实在大有不同。
间隙,他跟陈恒打听起秋浦街的来历,再知道此街是府衙为安置流民所设,心头热血涌起,当即赞道:“林伯父竟是这样为民做主的好官,真叫人好生佩服。”
他一激动,说话就容易带起戏腔,叫人听着也是好玩。不过柳湘莲说的随意,却叫陈恒又对他多一份了解。这人的性子,是有几分快意恩仇、直来直去在里面。这个小发现,陈恒只藏在心里,也没有多提。
待歇完脚,衣服上的汗渍微微隐去。陈恒这才起身,带着两人往街内走去。赵管事的办事处在街道中央靠后的位置,是栋二层民宅,离望火楼也不远,极为好找。
陈恒三人被府衙派来的差役引进堂内,略作等候,就听到楼上传来咚咚下楼声。穿着一身秀才制式的蓝袍,赵管事匆匆赶来,见到陈恒未语先笑,抬手恭贺道:“许久未见,今日倒是要讨个情分,叫陈兄一声案首兄了。”
两方人都不是第一次碰面,赵管事如此盛情倒是第一次,陈恒不免有些意外。
可陈恒确实才知道赵管事竟然还有秀才功名,忙起身还礼道:“今日才知赵兄还是科场前辈,失敬失敬。还望学兄不要怪罪在下平日失礼之处。”
见陈恒的语气,也十分客气亲近。五十多岁的赵管事立马舒展着眉,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之前林大人派人来知会过,赵管事就知道陈恒此次过来,背后有知府的影子。又担心对方是替上峰来责问自己管理不善之意,这才变着法子拉关系。
实话说,秋浦街的管事之职,是个肥差。平日往来的多是有钱的商户,中间少不了应酬送礼的妙处,赵管事虽无大贪之能,偶尔沾些小便宜,也是避免不了。这样的好位置,他自然不愿失去。
借着同有秀才功名,又有之前安置流民的情谊。赵管事很是热情的拉着陈恒聊天,没多久,彼此已经换过更亲近的称呼。
这些事说来俗气,可要办成一件事情,便少不了人情世故。县官不如现管,陈恒也笑纳赵管事的好意。有了这层所谓自己人的底色,等到陈恒再问起秋浦街的情况,心思稍安的赵管事更是知无不言。
笼统的讲,秋浦街如今的难处有三。一是场面铺开了,手头缺少熟练的技工,能摆上店铺的成品进展缓慢。二是先前赶热闹过来的各地商旅,因涝灾大雨之故,少来了许多。三是苏、杭两地的绣工成名已久,扬州刺绣祖上虽阔过,可如今再捡起来,等于又是从零开始。
赵管事又是操着外行人的好心,一直要求手下的工匠精益求精,只求在质量上胜过苏、杭两地,借此打开扬州的商路。几番下来,秋浦街的生意反而越来越差。
赵管事自己也是迷糊,明明他的心意、做法都是好的,怎么就偏偏不见起色呢?
陈恒默默听完,心中也知道赵管事说的是实情。开设秋浦街确实是步好棋,可要培养出一批技艺熟练的工人,最少也得半年之久。
这是每个制造业都要经历的阵痛,要是手头有足够多的老师傅教导带人,尚能减少一些时间。但秋浦街的现状,却是一个老绣工带着数百位流民做活。里外一加,想要绣工的技艺突飞猛进,自然有些强人所难。
而这样一边教,一边上架的布匹。出来的东西,良莠不齐也是难免,先天就差了苏、杭一筹。丝绸布匹,又讲究一个做工精细。你东西差了,进货的商家自然不满意,亏过一两次就更不愿多来。
“所以赵兄就动了做金器的心思?”
听到陈恒的问话,赵管事有些尴尬的点点头。他是好心,见一路走不通,就想给手上的工坊多门营生出来。这玩意儿,到底比养蚕织布快些。扬州人富庶好奢靡,城内现成的金器工匠又多,上手教人又快。
只是这步想当然的棋一走,却引来城内珠宝商的暗暗抵制,也是赵管事没想到的。他曾经找过林如海诉苦,想要府衙出面整治一下这些商人。
被当时管事的知州张尚贤否了,又不是出了谋财害命的手段。大雍也没有抵制商业竞争的律法,府衙怎么好出面干预。别忘了秋浦街目前还是半官半民的调子,珠器宝商往大了一闹,捅到上头去,对府衙也是不好的很。
将其中的经过猜个七七八八,陈恒当即起身,表示想去匹练坊里转转。赵管事跟陈恒谈的不错,也没有出言反对。直接亲自带着陈恒,从小道往坊里走去。
别看匹练坊的石碑名立在街口,它真正的位置其实在沿街商铺的后面,一直到那片桑林为止,都可归属在匹练坊名下。这地方大致可分为三片区域,以织丝、染布、刺绣为主。坊内多是零零碎碎隔开的小房间,受聘来的工人多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