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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光线斜照,因空间狭小而显得逼仄暗沉。
公寓是典型的鸽子笼布局,站在门口就能一览无余,沙发上的人并不陌生,正是中午在茶水间做笔录的巡警之一。
橘境子记得他的脸,但在昏暗的逢魔时刻,男人的气质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架着一条腿,指间烟雾袅袅上升,似乎更舒展、更从容,一种一切都掌控在手中的姿态。
听见钥匙转动的动静,男人头也不抬地问:“介意我点根烟吗?”
看烟灰缸里堆积的烟头,他已经等待了不少时间。橘境子绷着脸没开口,男人便随手敲了敲烟灰:“进来吧。——不过介意也没用,咖啡店不能抽烟,不然我还能把你们约到那里,没那么突兀地聊一聊。”
明明是在家里,客人却表现得比主人还热情周到。可现下橘境子心怀鬼胎,只要还没有说破,一切都得按台面的规矩来。
她扯了扯羽场二三一,两人顺势在门口换鞋。客厅的沙发一长一短,男人已经霸占了长的那个,两人就一起挤在了短沙发上。
橘境子小心地赔笑道:“不知道……警部来我家有何贵干?都等不及破门而入,一定是非常紧急的事吧。”
她不怕证据暴露,漂白剂掩盖了鲁米诺反应,血衣也早已剪碎在卫生间烧掉了。之所以这么问,既是在询问来意,也是在暗讽男人不合规定。
——他甚至嚣张到穿着警服。
落座前橘境子隐秘地瞥了眼男人左胸,樱花和斜杠的警衔写着:巡查部长,唐沢裕。
“不可以吗?”唐沢裕饶有兴致地侧过脸。
橘境子哽了一下。
这话反问的出其不意,饶是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客厅里顿时冷场半晌,橘境子尴尬地抽抽嘴角:“那个……我也就,比较惊讶。对,招待不周,请见谅。”
“你当然会觉得惊讶。”唐沢裕却淡淡地说,“不错,消毒水的确会掩盖血迹,何况鲁米诺反应剂价格昂贵,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地到处喷洒。不过,你们销毁痕迹的手法属实不高明,如果以为这样就查不到你们头上,未免也过于侥幸心理了。”
橘境子的表情一瞬间僵在脸上。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的话,现在已构成非法入室,请你立刻出去!”
她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气势汹汹如猛虎下山,羽场二三一被猛地吓了一跳。不速之客却依然从容,唐沢裕看着她,忽然就笑了一下。
“你不妨装的再久一点,我也只是诈你。”
橘境子胸膛剧烈起伏,对方却不再理睬,自顾自敲了敲烟。其实正常人面对泼脏水的指控是不可能有这么激烈的反应的,橘境子无异于不打自招,渐渐地,她也冷静下来。
正常的走访程序起码要两名警察在场,否则任何证据都将被视为无效。对方不请自来,还能悠闲地聊这么久,其中一定有值得斡旋之处。
唐沢裕推来一叠照片:“看看这些吧。”
上面的人影十分眼熟,土门康介,时近地方议员选举,他连任的呼声很高。
橘境子的工作与这些权贵脱不开干系,她一张张翻着照片,越看越触目惊心。金钱、毒品、女人,几乎所有可想和不可想象的腌臜之事,最后是两张银行流水,资产的流出显示,村上浩一的公司与土门康介有极其紧密的联系。
橘境子宛如被当头敲了一棒。
“所以,村上浩一只是……?”
唐沢裕无奈地摇摇头。
“更正我的意思,”他说,“‘你们销毁痕迹的手法属实不高明’——不是指我有线索,而是说,所有人掩饰痕迹的手法都不太高明。土门康介和村上浩一,我正在追查他们和一起受贿案的线索,被你横插一刀,断了。”
他深吸一口烟,橘境子把照片放回桌上,第一次感到头晕目眩。
她的自我催眠失效了。
面对满身是血的恋人,她能冷静地销毁证据、伪造不在场证明,完全是基于自诩正义的基础上。村上浩一是邪恶的——她从未如此坚定地深信这一点,邪恶的、无法被法律制裁的存在必须扫除,她是被压迫的软弱者,天然具有审判的身份和义务。
届以牺牲遵从法律的道德,她赋予自己以审判他人生死的权力。
眼前的证据却直接动摇了她赖以为生的信仰根基。如果村上浩一只是被大人物操纵的棋子,那她自以为正义的审判又是什么?真正的幕后黑手逍遥法外,她……
“境子。境子?!”
急促的呼唤炸响在耳边,橘境子才猛地发现自己短暂地失去了意识。男人依然端坐在沙发上,烟雾后眼神深沉,羽场二三一焦急地掐着她的虎口。
橘境子摇摇头,第一次推开自己的恋人。她从沙发上站起来,相隔不远的距离,第一次不避不退地看向他。
“你说吧。”她说,“所以?”
唐沢裕隔空点了点那叠照片。
“我需要你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