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身,只一会儿又回到原地,只是端出了一套茶具。她开始煮茶,自饮自斟,也不忘为玄襄添上一杯。茶冷了就会失去了那芳香的味,便无需留恋,直接倒掉,重新满上热的。这世上,再是洒脱的人,也做不到她这种珍而重之地举起,又毫不留恋地放下。玄襄一直没有动他面前的那杯茶,而容玉却一定会为他不断换上热茶——这是她的礼节,即使他不会喝,或者说,她其实也不在乎他喝是不喝。那一刻,他突然想知道,她那张静谧恬然的脸孔下,是否真是如此宠辱不惊。于是玄襄问:“你一直说,你很喜欢我?”容玉握着茶杯,轻轻吹了口气:“我是‘很喜欢你’,这有什么不对的么?”“为什么?”“什么为什么?”水雾缭绕,映衬得那容颜愈加清淡美好,她在朦胧水雾中微微一笑,“不是每一件事,都非要找一个原因来。”“你知道,我并未喜欢上你。”玄襄没有看她,而是看着远处那片梅花林,言语直白坦然。今夜他有点不对劲。他之前似乎并不反感表现出他的虚情假意,假意逢迎,毕竟这场戏若只有她一个人粉墨登场未免太过无聊。他有他的思虑,她也有她的目的,很难说出谁对谁错。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又说了真话。容玉放下茶杯,若有似无地笑了笑:“喜欢,或是不喜欢,那是我的事。你讨厌,又或是不讨厌我,就只是你的事。”“……我不信你。”“为什么不信?”容玉却是笑了,“殿下莫非还怀疑自己?”假以时日,玄襄必定会成为上神之后的翘楚,他身居高位,又这样的年轻清隽,怕是无人可出其右。就是现在,倾心于他的人,她都可以替他数出好几个。玄襄没有接话。他自然知道若是真将他放在心上,该有的那种表现,绝对不是容玉表现出来的那一种——至少是远远不及她说的那样在意。她不经意间的神情,根本不像是为情所困。隔了片刻,他开口道:“未央,同我相识多年,我们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当年,璇玑族卜算出这天下尚有一人和我同命,也因此灭族,只剩下她。我就把她留在身边。未央性子柔弱,是以她虽然试探,我却以为她不会有魄力做出那样的事。”为何要说这些?容玉虽然疑惑,却没有去打断他。谁知这句话之后,便无下文。她等了许久,即将失去耐心,却听见他问:“你可有过魂牵梦绕之人?”容玉被他凝视着,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我也没有,就算是对未央,也没有。”容玉朝他微笑:“可是已经足够了。魂牵梦绕,未必是什么好事。”好比她的梦中,多半是被冥宫步步紧逼,这实在说不上是什么舒服的梦境。唯一的例外,便是刚刚化人之时,她学习过很多种上古的文字,有一回趴在案头上,被师父从身后抱下来。一个很宽松的拥抱,她仅有过的一个很宽松的拥抱。这在梦中却又是十分忧伤。玄襄还是看着她不动,她是很精致的琉璃美人,如眉梢眼角的细节,如手脚柔美的曲线,如松开的衣领下白皙得刺眼的锁骨,都无不精致。他抬起手,端起面前那杯茶,一饮而尽,明明只是清茶,却如酒,竟有些微醺之意上头:“如果你是真的在意我,我可能……无法给你想要的那些,但我不会薄待于你。”毕竟她在实质上已是属于他的。她心思玲珑,虚情假意无疑是瞒不了多久,还不如挑明了来得更加直白。然后如何取舍,全在她一念之间,他都不会勉强。容玉眼眸微动,似有水光,柔声细语:“你能承诺的,未必是我拿不到的,所以不必做出这样的诺言。你并不欠我,不必补偿。”她从袖中取出那块素帕——之前让侍女绣了“金风欲引玉露,君若解语应识”的字,大约这是玄襄收到过的最寒酸的馈赠。她又取下发上的簪子,两者结在一起,站起身来往远处一扔,然后回首道:“自此之后,就当我之前说的那些话都不存在,殿下也不会再有负担。”末了,她直愣愣地看着面对面而立的玄襄,他缓缓伸出手来,抚摸上她的侧颜,一点一滴,像是要用手指勾画出她的容颜。容玉疑惑地看着他。“我想……你确实是在这里。”玄襄道,“有时候,会觉得……”会觉得抓不住。即使适才缠绵缱绻也曾火热过,却好像始终隔得很远。抓不住她的心思,她的意态,甚至就算细想起来,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是模糊不清。容玉,给他的全部印象就是暧昧不明,她什么都不说,说出口的却又不知是真是假,那样遥远。玄襄握住她的手腕,她的手腕纤细,肌肤微凉。喝茶自然是不会醉的,既然没有醉,那个被吻的还有那个亲吻的人,却都不躲不闪,完全不对劲。容玉被顺势压在门边,她没有反抗,反而温顺地配合,愈加加剧了对方掠夺的心思。门框上那截凸起的木头,抵着她的脊背,无疑让她不太舒服。她微微皱眉,然后突然被打横抱起,玄襄跨过那一地的茶具,竟然没有碰坏一只。她还算满意,因为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套茶具。玄襄将她轻轻放下,凝视着她:“你想要梦,我可以给你。”容玉想了一下,才明白这是继续他们之前谈论过的“魂牵梦绕的人”这个话题。她伸臂缠绕住他的颈,靠近他的耳边,吐气如兰:“刚才殿下已经坦言相告,怎么现在又转了态度?”她意态闲散,笑意柔和,却又教人看不透,猜不出,捉不住,触不到。玄襄用双手锁住她,肌肤间的厮磨,却无法温热了她,始终琢磨不定——他毫不迟疑地侵入。占据来得那样急切癫狂,容玉吃痛地皱了一下眉,她对外界的知觉总是有点迟钝的,现下却觉得钝痛。她顺势一口咬住他的肩,以此缓解那一刻的不适。玄襄感觉到肩上的刺痛,却没有在意,因为她的表情已经不再游刃有余,他的精神和身体都品尝到这欢愉——抓住她了,她的,全部都是他的。容玉松口,舔舔唇,他的气息和血的味道都不错。之前的不适减退,别的感觉便一一浮现,感应到另一个人的存在,原本不尽相同、甚至毫无关系的两个个体,却在此刻,以这种方式融为一体。真是奇妙。一再的占据,尽管有轻缓的退却,却换之以更深的厮磨。容玉轻笑:“殿下,如果之前那次还是猝不及防被我引诱,那么这一回,又是什么?”她坏心地想,一错再错,估计等玄襄完全清醒过来,得后悔地撞墙。玄襄轻轻喘息着,语气还算平稳,只是看她的眼神变了:“不必嘴硬,等下有你求饶的时候。”容玉道:“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她自然不会自找苦吃,尤其是这种式微的时候。话音刚落,便被堵住了唇,她微微惊讶地看着他:这举止太亲昵,从未有过。她有不好的预感,希望不会成真。玄襄在亲吻她的间隙开口:“容玉,你这张嘴,还是什么都不说的好。”作者有话要说:☆、ch10天未亮,容玉已经醒来,睁开眼看着枕边之人。他睡得要沉些,眉眼舒展,看上去毫无防备。她有点怀疑是否这个时候她一剑刺下,他都不会有太大反应。容玉思忖了片刻,轻轻地翻个身,钻进他的怀中,假装尚在睡意之中。她完全可以想象当玄襄完全清醒过来,心情得有多么复杂。那种时候,她还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好。果然过不多久,身边的被褥微微一沉。隔了好一会儿,玄襄轻轻地从她身边抽身而起,下了地。容玉透过睫毛往外看,只见玄襄背对着她,合上内裳的襟扣,匆匆捡起外袍,几乎是衣衫不整落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