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里,小魏以蕰长得粉雕玉琢,他的眼睛漆黑,却没有多少神采,里面像是蒙了一层氤氲的雾气,看起来阴沉沉的。韩皇后穿着素净衣裙、头簪一只玉兰花簪,笑容温柔。“蕰儿,过来,母后给你煮了好多你爱吃的东西。”小魏以蕰坐到桌前,韩皇后打开食盘,里面是早已准备好的各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银针和刀具。小魏以蕰看了没任何反应,只是望着眼前的母后,好奇她要做什么。韩皇后拿起一根针,泛着亮光的针猛地刺入他的手臂。疼得小魏以蕰皱起眉头。“痛不痛?”韩皇后笑起来,“肯定不痛的,是不是?”小魏以蕰点头,“母后,儿臣不痛。”韩皇后又拿起一枚银针,猛地扎进自己的手掌,血液慢慢渗出来。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一旁的宫女吓得腿软,瘫在一旁。其中一位小太监偷跑出坤宁宫,去御书房请皇帝了。韩皇后笑得灿烂,像是在玩什么好玩的游戏。她又拿起一把短刀,先在自己手上割了一刀,又在小魏以蕰身上割一刀。如此循环往复。“母后不想活了,蕰儿陪母后去地狱找你的傅叔叔好不好?傅叔叔他走得好惨,他走得好惨。母后知道,你父皇杀了他,你父皇杀了他,是你父皇杀了他。”“他一定在等着母后下去找他。母后答应过他的,这辈子只嫁给他,只嫁给他一个人啊…”韩皇后手上的利刃一刀刀划在小魏以蕰手臂上,桌子上淌满了血。细嫩的手臂一转眼便血肉模糊,触目惊心。她却笑得无辜,眼里又含了清泪,似是快乐、又似有些癫狂。“蕰儿,告诉母后,你是不是也想跟母后一起下地狱?是不是?你快回答啊,你快回答啊!”“你为什么不回答母后?你为什么不回答母后?”“对了,母后知道你想活,母后为了不让你出生,喝了许多滑胎的药,可是你还是出来了。你出来了,你好好的,你长得像他,我一看就知道,你长得像他。”皇帝进入正殿时,便看见地上全是血,母子两个脸色惨白,似乎快要失血而亡。皇帝赶忙上前握住韩皇后的手,心疼地道,“你割朕,别割蕰儿,他才五岁,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韩皇后似乎从梦中惊醒过来,低头看到小魏以蕰已经变成了血人,她惊恐尖叫起来,接着又朝自己脖颈上刺,皇帝一把抓住她的手,试图让她冷静些她大叫起来,“你快赐死他,我不要看见他,我,我不要看见他…快下圣旨…快…赐死他…”皇帝痛苦地抱住韩皇后,“蕰儿是我们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朕怎么能赐死他?”韩皇后用力地挣扎,一个箭步冲向柱子,皇帝闪身挡在她身前,被韩皇后撞得肚子抽痛。“你快赐死他,你赐死他,他不死,我就去死…我去死…”“好好好,你先冷静,你先冷静,朕拟旨,朕这就拟旨…”小魏以蕰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命运就这么潦草地定在了圣旨上。但那日他没有死,圣旨被留在了凤位后。再后来,母后用长长的指甲掐他的身体,掐他的脸,说他的脸跟皇帝生得一样,让她厌恶。他好疼,但从来不哭,因为流血总比流泪好。每次他都很乖地站在母后跟前,任由她虐打咒骂。他告诉自己,母后一定也很疼,因为太疼了,母后所以才会想把痛苦转移到他身上来。只是,这样痛苦的幸福也是短暂的。那一日,母后把他带到了荷花池边,把他浸到水里,问他是什么感觉?他想说没有感觉,因为他真的没有感觉。那黑暗和窒息,让他觉得是种解脱。宫里的太监和宫女们不断围过来,皇兄和他们的母妃们也都围了过来。别人希望自己的母妃温柔,他只希望自己的母后能开心。父皇赶到的时候,母后一把匕首割断了自己的经脉,鲜血喷到了池里,还被压在水里的他,尝到了腥臭的味道,那是母后死亡的味道。他早就接受了母后精神不正常的事实。他知道会有这个结果。父皇一只手抱起他,一只手抱着已经快要气绝的母后。五岁的孩童脸是肉嘟嘟的,而他的脸庞瘦削苍白,血气不足,眉宇间一丝挥之不去的浅青色,眼瞳如一潭死水,看不见一丝亮光。他静静地靠在父皇身上,看着母后与父皇诀别。母后说放心不下他,满是血的手抚摸他的脸,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温柔,想对他说什么,最后只是阖上了眼睛,一个字也没有留给他。他想,母后也许是让他跟着她一起走的。四周响起宫女太监呜呜咽咽的哭声,所有人都匍匐跪在地上。父皇悲痛欲绝地紧紧抱着母后。一直冷静沉默的他,被四周的人影响,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心痛。,!“母后!”他的呼喊回荡在凄凉的皇宫,没有回应。他摇着已经没有生机的尸体,“母后!母后!”他什么苦都能吃,再痛都能忍受,不管是针扎,还是刀割。他都可以忍受。他日后会像建国大将军一样,保护大靖,成为大将军,让母后为他骄傲。他不是耻辱。他的出身不是耻辱。天地之间,一片荒凉。他踽踽独行,立在看不见尽头的浩瀚海洋之上,雨水打湿他的衣衫,孤绝无助。从今以后,他没有母后了。难以开口的这两个字,他再也不能开口叫了。—“让我进去…让我进去…王爷?王爷?”魏以蕰从痛苦的记忆中抽离,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隐隐带着女子急哭的声音。“王爷,王爷?”“王爷,求你等等我…”“等等我…”“王爷?”魏以蕰站起来,掀开营帐,往前看去。太监推搡着李簪词与她的车夫。她头发凌乱,形容憔悴,脸上的鞋已经湿透,沾着泥水,手上的拐杖不停地打着太监。李簪词发疯了似的,她走了几个月,好不容易赶到这里,听到太监两刻钟前就已经把鸩酒给了魏以蕰。她害怕自己前功尽弃,害怕自己徒劳无功,害怕自己做了那么多,最后只差一点点,一点点…就算是犯了死罪,她也要进去阻止魏以蕰喝下毒酒。她不停地用拐杖驱赶太监,但这些人会武功,她怎么打都打不过,所以只能大声喊,让他知道,天下还是有人在乎他的生死的。有许多人都不希望他死。“放开她!”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吵吵嚷嚷的声音忽然停止。李簪词停下手中的拐杖,看向前方,魏以蕰站在营帐前,他披着黑色大氅,冷峻的脸庞,深邃漆黑的眼睛,里面盛的是温暖,不是决绝。“王爷,你…”他微微笑。李簪词喜极而泣,抹了抹湿润的眼角,“王爷,我,我还能看见你,真的太好了…”:()玉阶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