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五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随着最后一个当事人的死去,成了无法解开的谜题。
也就是从那时起,在草木族里醉心于养崽,根本不过问世事的帝休接掌了草木族的对外事物,一直到如今。
帝休因为本体特质的原因,很少会有什么事耿耿于怀,也很少会有什么事执念不放,五十年前发生的事,却成了他心中越不过的那道坎。
“族长被送回来时就是昏迷的状态,好不容易救醒了,却因魂魄有损而记忆全无,甚至性情大变。”
草木族族长帝屋对外公认的形象是“容貌绝美,实力强悍,脾气暴躁”,面对着熟悉亲近的人,甚至幼稚到不像一族之长。
但五十年的帝屋古道热肠,为人爽朗,明明是一棵帝屋树,脾气倒比帝休还好,除了在草木组里窝着处理族中事务,就是出门五湖四海地溜达,他实力高强,爱路见不平,又爱广交好友。
但一切都终止在那个月。
醒来的帝屋像个一点就炸的炮仗,帝休自产的黑色小果实只能帮他暂时平复暴躁的情绪,但治标不治本。
脾气暴躁的帝屋依旧喜欢交朋友,只是见过醒来帝屋的朋友们都比较遭殃———毕竟帝屋的朋友不是每一个都扛揍。
有的单方面被揍了二三十年后,咬牙切齿地和他断绝了朋友关系,毕竟一言不合就要切磋,没几个人受得了。
帝屋自己也发现了问题,但他就是控制不了他的脾气,他尝试过去压抑去隐忍,却只导致了更严重的后果———他失控了。
帝休从没告诉过帝屋他失控时是什么模样,对清醒过来的他也缄口不言,但帝屋只是失去了记忆,并不是变成了傻子,看到帝休身上掩饰不住的重伤与虚弱时,他自然意识到了不对。
后来帝屋认识了归墟的墟者邝冕,当年的邝冕还很年轻,还没有成为墟者,受了帝屋那张脸的欺骗,天真单纯地以为帝屋只是好心和他切磋指点,单方面被揍了几年他才反应过来———他是帝屋用来遏制失控的“沙包”。
因为欺骗而愤怒到爆发小宇宙的邝冕在两年后成功研制出了能暂时克制帝屋失控的方法,于是……他变得更扛揍了。在他的无私奉献下,帝屋寥寥无几的朋友们得以逃过一劫。
邝冕因为帝屋时不时的“切磋”被迫发奋图强,生生从一条没有太大上进心的咸鱼一路努力提升自己,最后接任归墟,成了一位操心的大家长———对内操心归墟学生的心理问题和衣食住行,对外管着归墟和各方势力的对接,还要时不时和失控找上门来的帝屋打一架,累得年纪轻轻就看着一把年纪,最后不得不像他那些社恐的学生那样戴上一个大兜帽,一直遮到下巴。
帝休这些年已经习惯了帝屋与过去截然不同的脾气,也习惯了处理草木族的大部分族务,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放下了过去的那些芥蒂,恰恰相反,他一直牢牢地记着,从未忘却。
“无论这次【麒麟议室】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们草木族都不会出手相助。”帝休清透的眼睛里看着她,眼里没有责怪,只有难过,“草木的生命漫长,但并非无心。”
表世界里,人族欣欣向荣,妖精鬼怪都已经成了茶余饭后的传说,里世界中,有着源源不断生源的四所学校,每一所学校的最高领导人都是人族。
人族大兴顺应天意,草木族也好,妖族也罢,任何一族都没有想要与之争锋,他们反而尝试着帮助人族,适应人类社会的规则,继而融入到人类社会中。
妖族的生命漫长,草木族的生命更悠远,他们在长久的生命里目送着一个个故人从风华正茂到垂垂老矣,再到阴阳两隔,时间将漫长的记忆都模糊。
他们与人类不是同族,但并不意味着他们的感情不真挚、不纯粹,在朋友求助的时候,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
“就当我怕了吧。”帝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五十年前的噩梦,我不希望它再重现了。”
他们可以为了帮助朋友受伤,甚至死亡,但仗义相助,不是不明不白掩盖真相的理由。
绝密的档案遗失过一部分,那段秘辛也在档案里,江绛什么都不知道。她之所以联系草木族的帝休,是[镜]在最终消亡前给她留下的一系列内容里,排在首位的一条便是———
[一旦【麒麟议室】出现不可逆转的问题,联系草木族,向他们寻求帮助,若被拒绝,就告诉他们“命运已经有了最终人选”。]
江绛起初不解,如今仍旧不解,但她选择将[镜]的话据实以告。
帝休听完后什么也没说,江绛也无法从他的表情上看出端倪,她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不能将时间全耗费在通讯上,最终他们断开了联接。
投影从眼前消失,帝休却站在原地没动,他摊开手掌,掌心全是细密的汗水,在江绛说出“命运已经有了最终人选”时,他忽然生出一种极致的不安。
千年来,他很少有这种心血来潮似的直觉,草木族的族地从来四季如春,但此刻,帝休却觉得心上发寒。
他翻手变出一张精美的符咒,符咒无火自燃,过了一会儿,符咒另一端传来帝屋的声音:“帝休?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了?”
帝休问:“族长,你现在是不是在墟者那边?”
“猜的还挺准。”帝屋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邝冕那小子大白天在那看星星,眉毛皱得能夹死苍蝇,我现在被他留在一楼,和他的一屋子造物作伴。”
他嘟嘟嚷嚷:“这些年他为了躲架,理由真是越来越五花八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