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定义所有?现在想来,康序然把整个过程看作一场战役,他乐在其中,甚至也不愿和父亲割裂,再恶劣的家庭也能成为他的港湾,向后退的屏障,一种虚拟的代表。他不同于晏山,晏山让自己没有退路。康序然说晏山对父母铁石心肠,但铁石心肠的人不会还记得负责的话。
晏山不可抑制地笑出声:“有完没完了。”
“我没完。”康序然说,“你不要我了怎么办?”
“为什么要将你的人生全部寄托在我的身上?并且我们之间不会存在谁不要谁,你我都不是彼此的物品,没有要不要一说。”晏山疲倦地按压眉心,他感到康序然的声音离他非常遥远,失真了,似乎从另一个时空传来。他不想吵下去,他们什么时候除了为自我辩驳就说不出话,都如此自私,谁也不要吃一点亏,可爱又不是一场博弈。
“我不知道我怎么了,真的,我控制不住自己。”
“如果你认定我们迟早要分开,为什么不现在提早结束。”
“我不要。晏山,我不要。”
康序然像天鹅那样僵住脖子,他要把头抬得非常高,眼睛才能兜住水。霎时两人都沉静下来,晏山手机上连续弹出好几条消息,康序然的注意力跟着就钉死在屏幕上,微信的图标活跃地震动。晏山解锁了手机,是应淮问他在哪,要不要来酒吧。前天在咖啡厅见面的当晚,晏山就收到了应淮的好友申请,之后就不间断发来消息。
从康序然的角度隐约能看到备注,偏还要问一句是谁,晏山简单说了那日在山上的事情,康序然却好像没太听进去,耳朵揪住的只是晏山和应淮见面。他有了光明正大发气的理由,软下来的嗓子又成了一根刺,说话不管不顾起来。
“怎么这么贱啊,你们。”
他要刺伤晏山,他要晏山感到极度的疼痛,他觉得他看见晏山被这句话折辱的表情就会感到痛快。
晏山抬头看了一眼康序然,瞧不出他有任何表情变化,只起身站起来朝门口走去,康序然慌张地向前扑了扑,把地上铺着的毯子踢得很乱,他被晏山吓到了,预感到今晚可能会彻底失去他,徒然张了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最近不要联系我了,我会好好思考我们的关系。”晏山扭开门,没有再回头看。
晏山顺着湛桥边走,开始走得疾,像要发泄胸中郁气,迎面劈开潮湿的水腥气,泥土的躁这时钻进鼻孔。一路走下去,他不知不觉走到lightscar,远远看见二楼还亮着灯,周遭景物一瞬间被弱化了。
在门口时,果然开始落雨,小小的雨珠压垮了晏山的睫毛,他闭着左眼,世界像被削去了一半,而后雨一颗追逐一颗地跳下来,很快就将门前的绿植击打得不断颤动,他现在是一个无法承受大雨的人。晏山失去了走进去的勇气,因为找不到理由。为什么每次见隋辛驰都要在心里寻觅个正当的理由?见一个普通朋友之前不需要做繁杂的心理建设,也不要压抑和克制,和他对视一眼都要警告自己。
晏山猜想康序然坐在地上正嚎啕大哭,他们的过往从脑海中跌跌撞撞地闪过。
于是他靠坐在墙边,等逐渐磅礴的雨消减气势,他就会不顾一切冲出去。
隋辛驰开门出来,看见的就是抱着膝盖、无神坐着的晏山,是这场雨带来的一只受伤的小狗,这是奇妙的想法。隋辛驰讨厌雨天,踏入无法躲避的雨幕,天以他乌青的面孔施压,连发丝都消极得软榻下来。
晏山听见门的吱呀声,回头看,头发乱蓬蓬的。雨声是否让隋辛驰的视觉更纯澈透明了,他竟觉得雨天可爱起来,伸手接住几滴雨,痒得很。
他没有问晏山为什么来,正视前方说:“不是要请我吃饭吗?就今晚吧。”
晏山哑着嗓子说:“还有伞吗?”
“没有了。”隋辛驰遮住了室内的光景,撑开手中的青灰色格纹伞,“只有这一把。”
“好吧。”
晏山跃入隋辛驰的伞下,被包围在隋辛驰的气息中,他没有看隋辛驰的脸,只需要闭上眼就能勾勒出来。
关于照片的想象
这面墙挂着许多方形小盒,中间一个圆孔,旁边一条黑线垂下来,拉开来,圆孔里立即透出莹白色亮光。晏山用一只眼凑上前去看,微缩的黑白相片,光影在人脸之间流转。
明辽在介绍照片背后的故事,两人朝前走,晏山停在一副摄影作品前。照片中一个穿酱紫色毛衣的小女孩坐在三轮车车斗里弹尤克里里,头发微鬈,双颊大概被风剐蹭得厉害,满是裂口。晏山在照片里和女孩对视,一次穿越时空的对话,他猜测女孩弹什么曲子,为何坐在车斗里,两腿像树枝发芽似的岔开,她在笑,在晏山的世界里,她会无止境笑下去。
所以晏山喜欢观赏摄影展,照片背后的故事任他想象,从一只鸟的眼睛里追踪到它迁徙的轨迹,羽毛会掠过哪一片天空。他也喜欢明辽的作品,像一部电影的不同碎片,多种可供排列的顺序。
逛完展,明辽请晏山吃饭,饭桌上一群文艺爱好者,大谈存在主义和政治,又从社会热门事件聊到两性,男人讲说不要一切上升性别,女人说这他妈就是和两性有关,你们是既得利益者所以闭嘴吧。饭桌上争得面红耳赤,一妇女差点跳上桌,用热汤浇灌对面龅牙男子,被明辽拦住,好言相劝妇女好女不跟男斗。
晏山一边添油加醋地煽风点火,说好女就是要斗,又吵起来,他就乖乖靠椅子上看戏,就喜欢观点撞出点燃万物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