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渠与孙德功带着六七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朝舒州进发时,一辆周边有数百骑兵护卫的宽敞马车也在缓缓地向着他们驶去。“郑公、孙公?”马车行进一会儿,突然停了下来,郑汲与孙奉礼还没反应过来,帘子就已经被撩开。刘体仁伸手道:“郑公?孙公?这里地势开阔,视野极好,请吧!”郑汲与孙奉礼走下马车后,周围的骑兵已经四散开来,向远处跑去。刘体仁指了指一旁的高坡,便带着他们朝山上走去。两人一头雾水地跟着刘体仁走上高坡,随后茫然的看向四周。刘体仁故意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所在的这条官道南边的尽头。不多时,刘体仁目光所及的方向便跑来一名斥候,那斥候马速极快,不多时就来到高坡之上。“贼军已至五里外。”听到贼军二字,郑汲与孙奉礼瞳孔一缩,他们连忙向南边望去。他们所在的位置地势较高,五里的距离他们虽然看不清楚,可也足够他们隔着林线看到那边的烟尘弥漫,这显然是大队人马行进时扬起的尘土。刘体仁伸手指向南方说道:“舒州郑氏、孙氏在舒州耕耘多年,果然是深得此地民心啊,知道你们两家有难,你们那些部曲、佃户还有接纳的流民宁愿背上一个聚众作乱的名头,也要救你们于水火之中。”“某佩服!”刘体仁笑着对两人拱手作揖,可他的笑容在郑汲与孙奉礼眼中,却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和煦。孙奉礼仿佛看到了他这幅俊秀面孔下藏着的那张青面獠牙的恶鬼之相。“你你要做什么?”孙奉礼瞪大了双眼,他颤抖地问道。刘体仁负手立于两人面前淡淡地说道:“大军初定舒州,本想谨遵陛下诏令,好好安抚地方,却不想遇到了民乱。”“百姓从贼,那便不再是百姓,我身为江南道处置使,绝不会坐视这伙乱贼为祸地方。”孙奉礼此时才明白过来,原来刘体仁从头到尾就从未想过要拉拢他们两家,也没有想过要他们的丁口。刘体仁所想,不过是将他们这两个舒州的地头蛇连同羽翼彻底剪除,将舒州这块写满了郑、孙二字的布帛重新变成白的。想明白这处关键的孙奉礼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他手捂着胸口,原本就年迈不堪的身躯也在一点点佝偻下去。一旁的郑汲此时也早已经瘫坐在了地上。刘体仁瞧见两人的模样,只是皱了皱眉头。“这场大戏到了最精彩的时候,戏台下的人如何能看不到?扶郑公孙公起来!”此时旁边的唐军士卒大步上前,伸向两人的咯吱窝就将他们架了起来。郑汲的老脸上涕泪横流,他在刘体仁身后央求道:“处置使,我绝非为了与你作对,只是被蒙住了眼,还请处置使饶过,我今日就让人将家中田地丁口尽数交出,带族人归隐山林。”孙奉礼这时也终于缓过一口气,他挺起胸膛对着郑汲啐了一口,随后转头盯着刘体仁的后脑勺冷笑道:“你斩草却不能除根,我们的子侄日后必然与你们北唐势不两立,江南也再无世家愿意归附你们。”刘体仁缓缓转过身淡淡地说道:“看来你真的是老迈昏聩了,你的那些子侄不需我动手,南陈自然会帮我们料理干净。”“至于你说的世家门阀?”刘体仁突然耸动肩膀笑了起来。“天下纷乱,百姓贫苦,全赖你们这些首鼠两端的世家门阀,我恨不得将你们除之而后快,若有如此大好机会,岂不是省了许多时间?”刘体仁凑近孙奉礼,像是看着一个傻子一样:“我此番前来,就是为了砍你们江南世家门阀的头,诛你们世家的心。”刘体仁突然面色狰狞让孙奉礼的身子不由得向后仰,可两名士卒牢牢架着他让他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直视刘体仁那双漆黑入墨的瞳孔。“你们你们的陛下要统一南北,他他绝不会容你这么做。”孙奉礼语无伦次地胡乱说着,可刘体仁拍了拍孙奉礼的老脸不再说话,而是转身看向已经有了动静的官道尽头。“好好看着吧,这是你们在人世间能看到的最后一场戏了。”江北,庭州。江边,章义负手而立。他穿着那身年少就伴随自己的扎甲,身披一件稍稍有些发旧的红色披风。腰间的横刀因为挂在扞腰上正随着江面吹来的风在一侧轻轻晃动。天上突兀地下起了小雨,细密的雨点落在江面上只有微微涟漪,随后就被江水掩盖。李仁打起一把伞,章义却将他的伞轻轻推开。他微微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心中突然有了一些预感。“舒州应该是开始了吧。”李仁收起伞恭敬地说道:“以定襄郡公的性子,想必是妥当的。”章义伸出手缓缓握成拳,似乎想要捏碎什么。“那就看看舒州之后,其余江南各州的世家到底是什么反应。”李仁拱手道:“裴氏要不要稍加提防?”提起裴氏,章义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他至今都没有想好如何处理裴氏,这个如今凭借裴沉烟与裴彻几乎成为顶级世家的裴氏在回到江北后,对他几乎是言听必从,甚至在章勉谋逆时都没有走错哪怕一步。愈发密集的雨水形成了雨幕,他的面前突然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虽然看不清面容,可他清楚的知道,那就是裴青山。他只错了一步,之后便再无破绽。“再等等看吧。”章义淡淡地说道,随后一甩披风转身离开了江边。舒州城南五里外的官道尽头,郑渠与孙德功率领的庞大队伍终于出现在了刘体仁的视线之中。远远看去,一个聒噪且臃肿的肉球正不断拥挤着前进,佃户、流民以及郑、孙两家的部曲相互早就没了所谓的队列,只是不断朝着五里外的舒州城墙前进。:()乱世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