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辞说:“谢谢姨爹还挂记着家婆,我回去跟家婆讲。”
江城本地人过生日,不讲究吃蛋糕吹蜡烛那一套,就是一杯又一杯地敬酒,赞颂寿星佬的功绩,表达对寿星佬的尊重和感谢。大王锦蛇的蛇胆让吉灵云生吞了,说是清凉明目、延缓衰老。
陈川家里的这群人,个个又能讲又能喝,虽然这一局是上辈人的主场,不用陈川和季辞他们发挥太多,季辞最后还是喝了二三两。
不知什么时候就聊起拆迁的事,丁晓吉说起他们爸妈还有一套房子,拆掉的话能补偿大几十万,丁晓庆开玩笑说那家公家婆能在峡江市送丁斯飞一套屋,将来娶媳妇不愁了。
季辞听到“家公家婆”几个字,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房子正是丁家老屋。
季辞意识到龙尾老街上不止她们一家,其他的老屋虽然早已经没有人住,但并非没有主人。季宗萍死守那一小片土地,其他人却都盼着早点拆迁拿补偿款。
丁斯飞依然心不在焉地吃着饭,时不时瞄一眼手机上游戏的进展,对其他人提到他的名字置若罔闻。陶欣责备他“就知道玩手机,好好吃饭”,但或许是为了全场的气氛,难得地没有强行收走他的手机。
陈川给季辞夹了特别大一块鱼籽,是盘中最大的一块。
季辞在餐桌底下戳了他一下:“你干嘛?”
陈川低声和她咬耳朵:“你怎么还真把自己当客了?不给你夹菜你就不动筷子。”
季辞还没来得及说话,吉灵云已经注意到了陈川的小动作,道:“吱溜儿,这盘菜是专门给你弄的,你不是最喜欢吃鱼籽吗?”说着站起来,又亲自给季辞夹了几大块鱼籽,“多吃点,你伯伯专门请人捞的水库鱼,没有污染的。现在农村堰塘里养的鱼啊、长江里头的鱼的鱼籽啊,都尽量少吃,化学物质啊农药啊什么的都多。”
吉灵云和陈鸿军为了迎接她的到来,花了这么多心思,季辞不得不站起来表示感谢,向他们敬酒。
酒喝下去,陈鸿军示意季辞坐下来,亲切道:“吱溜儿,听说你在‘种房’啊?”
季辞愣了一下:“什么‘种房’?”
小姨丁晓庆笑着解释:“你看你,五年没回来,都不晓得我们这边的土话了。‘种房’就是加建房子,到时候拆的时候多搞些补偿。”
季辞本来喝了酒有点微醺,一听这话登时醒了酒。陈鸿军和丁晓庆什么意思?翻新老屋,直接被陈鸿军他们定义为加盖房子,从开发补偿里头捞钱?
季辞心里头涌起愤怒,她看了一眼陈川,陈川这时候闷头吃饭,不看她,也不看陈鸿军,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
再看看桌上众人,除了李佳苗和丁斯飞两个人低着头玩手机,陈峰和杨静两个人不知道在嘀嘀咕咕着什么,其他人都望着她,期待着她的回应,也预备着下一轮战斗。
季辞不是蠢货,很快想明白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什么生日宴?这就是针对她的鸿门宴!把她哄过来,一家人联合起来向她施压,让她同意把老屋让给辰沙集团搞开发。
这些她和蔼可亲的、对她呵护备至的长辈,脸上都带着亲热的笑,可她突然觉得脊背发凉,就仿佛这一张张笑脸背后,还藏着狰狞的恐怖的鬼脸。一旦她拒绝,这些温情的面具就会撕下,露出凶恶的面目。
季辞笑着装傻:“陈书记说村里不卖地了,我没有那个想法。”
陈鸿军说:“现在江城发展那么快,龙湾离城区近,开发是迟早的事。村里的地,归根结底是集体所有,搞开发事关村里每一个人的利益,不是一家一户的事。你跟你家婆要做好心理准备,要从集体利益出发,要有大局观。”
陈鸿军一下子就把她架起来了。季辞笑道:“我跟我家婆都不懂这个。反正村里也没打算卖地,真要卖了再说。”
陈鸿军又说:“我听康宗发说,你已经找他帮忙翻新老屋了,院子墙也已经重新砌了,都蛮好,到时候可以找村里多要些钱。你要是还打算挖堰塘,多种些树,把老屋再扩大些,我们都可以帮忙,这边搞建筑搞工程的都是我们的熟人。”
看来是要让龙湾其他人都觉得季宗萍不让卖地,就是为了多捞些钱,把她塑造成一个自私自利、贪婪好财的女人。
季辞皮笑肉不笑道:“那好啊,慢慢来呗,也不着急。正好龙湾其他家也有时间种种房,皆大欢喜。”
她一句“不着急”,让吉灵云着急了起来。她是个急性子,单刀直入地问:“搞开发这种事,说慢也慢,说快也快。那要是村里又决定卖了,你们是打算签还是不签?”说完她也感觉自己问得太直白了,又讪笑着补充说,“问问你们的想法,让陈川的家公家婆也好做个参考。”
季辞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酒意。桌上的三个火锅,不知道什么时候酒精都烧完了,锅里不再咕嘟咕嘟地沸腾,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肥厚橘黄的油脂开始缓慢地凝结。其他的菜都被吃得一片狼藉。
季辞感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陈峰和杨静都停下了窃窃私语。只有陈川,他放下了筷子,出神地看着桌上的几粒摘出来的花椒。
季辞正打算开口,下首冷不丁响起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丁斯飞你屁股大玩挺花……”
愤怒而清晰的语音信息回荡在餐桌上,丁斯飞手忙脚乱地关掉了手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