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竺先是在府衙内绕了一圈,让不少还在当差的公吏看到自己的身影,然后才换了套衣服,从小路绕回牢房。
许刘两位狱卒此刻已经喝得云里雾里,孙二娘的酒中加了微量的蒙汗药,虽不至于晕倒,却很有上头的感觉。郁竺蹑手蹑脚从他们身后走过,迅速溜进牢房。
鲁智深因为大闹一场,被单独关押到有匣床的那间牢房,和另几位贼首隔开了一段距离,倒是不用郁竺再费心思如何避过其他几人。
于是她加快脚步从那几人的牢房前匆匆走过,只是路过之时,终还是忍不住往里面瞥了一眼——这些平日里号称“好汉”的人,此刻个个面如死灰,显然是知晓自己在劫难逃了。
郁竺心道,再不惧生死的人,真正面临死亡近在咫尺的威胁时,恐怕也难以处之泰然吧。
正这般想着,却忽然感觉浑身汗毛一竖,似乎有一股不善的目光正紧紧盯着自己。
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很快便找到了这目光的源头所在。
只见那汉子青斑半掩的脸上,一双眼睛里满满都是怨毒的神色,那目光犹如实质般的利箭,直直地朝郁竺射来。
郁竺被这目光看得浑身发毛,刻意忽视心里的寒意,头也不回转身朝最里面的牢房走去。
那处,鲁智深正在那匣床里合目养神,面容平静,一言不发。
张青垂手立在一旁,孙二娘见郁竺到了,轻轻朝她点了下头,郁竺见状放下心来。
她安排张青夫妇过来,是为了给自己打个前站。
鲁智深这人,虽然粗犷,但是心思单纯善良,为人光明磊落,他对瞧得顺眼的人,自然是好说话,若是瞧不上的人,那便是直来直去,丝毫不留情面。
张青夫妇作为他的故交,方才极力陈述郁竺种种事迹,将她描述成一个一心为民的良吏。
此刻,好人卡已经发放完毕,鲁智深应该是将那些话听下去了,看样子对郁竺并不反感。
如此,有些东西便好说了。
郁竺想了个好开场白:“说来也是有缘,之前差点去二龙山,成为大师麾下的人。”
鲁智深眼皮都未抬:“押司不必绕弯子,有话直说罢。”
郁竺被呛声回来,并不恼,倒是点了点头,直接点更好。
“慕容知府已下令将尔等就地斩首,以免夜长梦多,提辖如果是指望着押解到东京的路上,宋江派人救你们,便可以歇了这个心思了。”
却听鲁智深轻哼了一声:“杀人见血,救人救彻,洒家想做便做了,从来没指望他会回来救人。”
这倒是有些出乎郁竺的意料,怎么听着鲁智深对宋江观感并不太好,她疑惑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帮那宋江?”
鲁智深闻言,竟像是仔细思考了一番,在能挪动的范围内轻轻侧了下头:“今日也有人说他好,明日也有人说他好,聒得洒家耳朵也聋了,到底不曾相会,便想着他是个真男子,以致天下闻名。”①
他这般坦率得有些可爱,郁竺轻笑了一声:“为了见识真男子,就要搭进性命,当真不值。”
鲁智深却道:“怎的,你与洒家说这些鸟话,难道不是为了救洒家一条命?”
郁竺从未与这般直接的人说过话,短短一会儿已经第二次无语凝噎,顿了顿,也索性摊牌道:“确实,我可以救大师一命,不过大师需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莫要让洒家为这官府卖命,如今这为官的有几个不是奸斜,就比俺的直裰染做皂了,洗杀怎得干净?不成,不成。②”鲁智深二话不说,直接拒绝,说什么条件,不就是答应招安么!
“若不是为官府做事,而是为我做事呢?”郁竺不慌不忙道。
“你?”鲁智深闻言微微诧异,圆圆的牛眼咕噜转了两圈。
他暗自思忖着,这话听着倒是有几分诚意,不像是在糊弄他。
但他毕竟也在江湖上闯荡多年,深知谈判之事不能轻易应下,于是清了清嗓子,开口和郁竺谈起了条件:“你说能救洒家一命,那洒家那几个弟兄呢,我们虽非一母同胞,却情同手足,自然是生要死与共的。”
郁竺暗笑一声,看这胖大和尚其实心眼子也不少嘛,但她不可能应允这个要求,直接道:“大师莫要高看我了,将你等六人都放出去,我就要提头去见我们通判大人了。”
鲁智深也知道此事为难,想了想又退了一步:“那便将杨志和李忠也一起救了吧。”
杨志是他同山寨的弟兄,二人有过一起杀邓龙夺二龙山的经历,情分自然是深厚些,那李忠是他好友史进的开手师父,虽说为人扭捏小气,但若死了,史进定会伤心,要是能一起救出去自然最好。
这次,郁竺没有再一口回绝,沉思半响道:“尽量吧,若是失手了也不能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