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堡的田寡妇,是个半掩门子,军堡里一多半的男人都睡过她。
但田寡妇,曾经只是一个寡妇。
军户人家都贫苦,若遇上个心黑手狠的百户大人,克扣军饷,强占屯田,那便没法活了。
温家堡的人比较幸运,温百户大人是个心善仁厚的人,大家在他手底下讨生活,都还能活得下去。
但虽然这样,为了换一注彩礼钱给两个哥哥娶媳妇,田寡妇还是在十一岁上就送到婆家去做了童养媳。
温夫人对她并不熟悉。后来会知道她,是因为她的丈夫死了,婆家要把她再嫁人,或者说,再卖了。
在贫苦人家里,嫁女儿和卖女儿,没有多大分别。
但寡妇又不太一样,一个妇人若寡了,娘家和婆家常为了争夺她的再卖权而起争执。和气些的两家一边分一半彩礼钱也是有的,脾气大的直接抄家伙械斗强抢也是有的。
田寡妇的情况有点不一样。因她的两个哥哥,在那几年里先后因剿匪战死了。她爹老田头也断了一条腿,从膝盖那里直接截肢了。
老田家就这样绝户了。
这样的,若在别家军堡,早就被赶出来自生自灭。一份饷银,几亩薄田,就都归了百户大人。
只老田头运气好,他赶上了温纬这个大善人,一份饷银养着他,让他活下去。
听到了女儿新寡的消息,他便知道那婆家必要将女儿再卖,便到温家门前去哭。
青州卫是个实土卫所,意思是温纬不仅仅是管着操练这一百一十二人,还要管着屯田、给养和所辖地区的民政。简单地说,在自己辖区里,百户什么都管。
所以才有那句话,叫作“军堡门一关,百户大如天”。
温家堡大门一关,温纬便有权力决定这堡里每一个人的命运,一点不虚言。
因老田头的女儿嫁到了另一个百户所,温纬便点了几个人,带着老田头一起去调停了。
具体怎么跟另一个百户调停便不说了。总之最后,温纬将田寡妇带回了温家堡。
田寡妇还过来给温夫人磕了个头。
她不说话,只磕头。伏下去的时候,一把细腰让温夫人印象深刻。
后来温夫人才知道。她嗓子坏了。
她小时候在婆家被饿得很,烧饭的时候偷吃了一口,叫她婆婆发现,掐着她的下巴将一碗滚烫的粥灌了下去。
她那一回差点死了,后来活过来没死,但嗓子坏了,说话如劈柴,便不怎么说话。
温夫人很怜悯她,还叫人给了她一口袋粗粮。
只温夫人没想到,田寡妇一把细腰,不止让她印象深刻,也让温纬印象深刻。
终有一日,温纬身上带着酒气回来说,睡了田寡妇,要把她纳回家里做个妾。
温夫人大怒,当即便爆揍了温纬,又抄起一根洗衣棒,要去教训那忘恩负义勾引她丈夫的小淫妇!
她怒冲冲闯进田家,老田头只抱着一条腿缩在窗下墙根不敢说话,叫她直闯了进去。
那小寡妇坐在床边,像个木头人似的,见到她冲进来,才抬起了眼。
“贱人!”温夫人恨得咬牙。她严格看管了温纬这些年,没想到在小寡妇这里破了功,怎能不恨!当即便将一根棒子高高举起,怒目道:“老娘打死你个忘恩负义的小荡妇!”
田寡妇麻木地看着眼前凶神恶煞,满脸狰狞的温夫人,抬起一只手。
她在婆家这些年,从来没吃过饱饭,不止腰细,手腕也细得仿佛一捏就断。只那细如蒲柳的手腕上,一圈青紫的痕迹,像刀子一样地扎了温夫人的眼。
温夫人浑身都僵住了。
田寡妇又抬起另一只手,也是一圈青紫痕迹。
两只手腕并在一起,那颜色很重,可以想象得出来她当时是怎样地挣扎,和温纬这王八蛋是用了多大的力气钳住她的手。
那根棒子落下来,砸在破旧的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