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正吃着饭,倾风脑子里忽然像被凿开了个口子,那段缺失的记忆如泉水般汩汩涌现。昨日与花妖的一番交手,毫发毕现地展露出来。一直缓不过神的愚笨大脑,也总算从九霄云外拉拽回来,能井然有序地分析起各种细节以及往后事宜。“糟了!”倾风拍下筷子,霍然起身,要往外走。迈出一条腿,纠结一阵,末了又自己坐下,重新端起碗,说了句:“罢了。”“你这是什么意思?”貔貅傻眼道,“吃饱了撑的?”倾风扭头问:“我们陛下叫什么来着?”白重景还没答,倾风又自顾着道:“不重要。我找着他了。”白重景顿时吃不下饭了,举着筷子在半空,瞠目结舌道:“两日?你知道我在边地找了他多久吗?”倾风比出一根手指,纠正道:“是一日。昨天我就找到了,但是被你们的妖境,将你们人主冒充作一个土生土长的小妖,混到犀渠身侧任职。她要真如此厉害,你无端的出现坏了她的大计,她岂能轻易放你离开?”“什么叫轻易?我是凭本事叫她不敢轻举妄动。”倾风不急不缓地说,“我一察觉她是妖,便要动手杀她。她虽诡术厉害,可武艺自不如我,还要护着王道询,只能捉襟见肘。想必后来也是悔恨招惹我,趁我难得冷静,与我虚与委蛇,好生交谈,主动将我送回。”貔貅听她将生杀挂在嘴边,神色平静不似作伪,不由表情微肃,正色起来。一直只当她是个修为出众的剑客,少不了正派人士的宽厚委婉,还是第一次见识她的凶悍杀意,心里仍有三分怀疑地试探道:“你是土匪吗?土匪见了你高低都得喊你一声土匪。”倾风笑了,还颇有几分自豪:“所以你不了解我。就算在刑妖司,也有好些人觉得我是个疯子。”“王道询?!”白重景讷讷念叨了遍,注意力还在前不知多少个重点上,十分坏气氛地惊呼了声,“他就是人主?那个小妖?”倾风闻声看他一眼,觉得有些滑稽,不管这大妖比别人慢了两拍的思路,就着先前的话题继续道:“现下人定然已经跑了。那女妖昨日唤出妖域压制,都几次被我生扛过去,即便没有林别叙为我清障,过个两日也该能恢复如常。”貔貅啧啧称奇:“我未看出她与人主身上用于伪装的妖术。先生也不曾吗?”一直默不吭声的林别叙这才闲散地开口:“我说过,我与她有些渊源。她既受我点化,自然也袭承了些微我的道法。我离开少元时,她尚未化形,不知她最后领悟了哪几项神通,可我确实轻易不能窥破她的道行。要不是昨夜倾风师妹回来,表现反常,我也猜不到,陛下竟就藏身在犀渠的眼皮底下。”倾风刻意忽略了自己昨晚脑子不够用的事情,林别叙还非得要提一嘴。也是全怪那花妖,偏心王道询。陛下看着就还是个聪明人,迷惑到她头上,恁得不用心,叫她只能连连犯蠢。倾风摸摸眉尾,欲盖弥彰地问:“你昨晚就猜到王道询是陛下,怎么不带人去拦他?”林别叙看着她笑说:“拦?难不成那花妖好不容易将你送走后,会等在家里等着我去抓?”白重景竟跟上了他们的话题,两手环胸,幸灾乐祸道:“所以你们还是没找到。单凭花妖那化形术,她带着人主再变一张脸,你们又是大海捞针了。”这大妖一脸的欠揍,可是倾风没有多余的心力与他追究,只不解道:“那花妖带着陛下,潜伏在昌碣,究竟是想做什么?瞧她也不似有恶意,甚至对陛下百般看护。”貔貅胡乱想了一通,反正事不关己,不负责任地分析:“我若是她,有这样好用的妖术,知道尔等来者不善,现下就去迷惑犀渠,叫他带兵来杀你们。”
倾风哂笑道:“我等都是半个贼,有谁是见得了光的?我看她同样不敢往犀渠面前去。躲着就好,何必冒着险。”貔貅耸耸肩,不以为意道:“那还管他们作甚,就别找了呗。人境三年来没有国主,不也相安无事?干脆叫他们一对有情人在妖境做个普通眷侣得了,你们同我去映蔚!如何?”倾风想也不想便回绝:“我们陛下,未必乐意同她做有情人。”林别叙抬起手,长袖随之滑落,露出他的一截手腕,他掐着手指,煞有其事道:“我也认为花妖不会与犀渠同道。我虽不能算倾风师妹的气运,不过我为城主算了一卦。”“我?!”貔貅眸光发亮,挪动着屁股,惊喜道,“先生请讲!”林别叙说:“大运将临。全看城主把不把握得住了。”这貔貅看着蠢笨,行事落拓不羁,随性散漫,遇上大事却比白重景要精明得多,不过听他一句“大运”,便已猜到林别叙的全副盘算,迅速摇头道:“把握不住。算了算了。”倾风立马说:“我帮你啊!”“犀渠哪是那么好对付的?何况我好好做着映蔚的城主,一座城都要管不过来,对这地没有兴趣,不过是来看看热闹。”貔貅频频拒绝道,“不去。不干。不打。”倾风允诺说:“我可以为你杀犀渠!昌碣的百姓恐苛政已久,你带着妖兵过来,配上白泽的传道之音,过半的人族都是愿意倒戈的,不费兵卒已先赢下大半。昌碣的政务也不用你管,你就当来收茬成熟的麦子,这天大的便宜都不占吗?”“少说这些好听的话来哄我,我又不是白重景。”貔貅状似开着玩笑,可眸中并无几许笑意,声音也渐沉下去,多出稍许严肃,“说几句实话吧,纵然昌碣在过去三百多年里不过是块贫瘠的边地,可积年累月下,城里的法宝也不在少数。其中或许就有什么能一招克敌的大妖遗骨。两军浩浩荡荡的征伐中,是千军万马的对拼,凭你一把剑,一个人,抵不上太大用处。除非你真能马上拔出社稷山河剑来,那我二话不说,提着脑袋也愿陪你出征。”倾风瞥一眼林别叙,希望他说两句。然而后者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像是入定了。貔貅将手枕到脑后,似真似假地道:“再者说了,你要真把犀渠逼到绝路,他可是不讲道理的。届时求着鱼死网破,在城里大开杀戒,你要如何应对?别到最后关头为了大义自己先言放弃,将我架到火上。我可不吃这闷亏。”倾风说:“我看着是那么天真的人吗?”貔貅眯着眼睛看她,笑嘻嘻道:“这话你说了可不算。”倾风静默片刻,低眉敛目,问:“没有商量的余地?”貔貅抖着腿,声音坚毅有力地说:“不能。昌碣这地虽算不上一块肥肉,可也是块带肉的美味骨头,那么多年来盘踞边地受人觊觎却未曾易主,恰恰说明了它硌牙,不好啃。我虽不是什么负责任的城主,但也不能拉着那帮没用的家伙过来找死。何况那群土匪也不尽听我的话,届时昌碣没打下来,他们倒合力反了我,我岂不是损兵又折将?这买卖做不得做不得。”倾风欲言又止,再次看向身边人。林别叙不是说貔貅很好骗吗?好骗在哪里?一个如此爱占便宜不肯吃亏的人(),怎么也跟好骗搭不上边吧?貔貅见她面色愁苦?()『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反豁达地劝起她来:“唉,说句难听的话。在我妖境,就是这样的世道。莫要把人境的慈悲带到妖境来。不管你是为人奴觉得可怜也好,为这时局觉得荒唐也罢,这里不吃志行高洁的一套,只讲随遇而安。白重景,对吧?”白重景难得的没有反驳,可也不大想赞同,干脆学林别叙做个哑巴。貔貅见二人都不吭声,仅自己一个也说得起劲,换了个姿势,手臂搭在扶手上,侃侃而谈:“你们陛下留在妖境,做了三年小妖,就融入得很好。听你所述,那花妖就算能修改人的记忆,也是改不了人的本性。连你们陛下都屈于昌碣的秩序,在犀渠座下安安分分地扮个小妖,卑躬屈膝,觑人脸色……”他说着摸摸下巴,醍醐灌顶道:“我大抵懂那花妖是在想什么了。王道询,王道询,可惜啊,在妖境询王者之道,连人主都要折节弯腰。这天,打不破,你们心比天高,也没用。”倾风听得有些不快,悻悻道:“我主的坏话,你也少说点。你又没见过他,指不定他卧薪尝胆,背地里连犀渠的床底都掏空了呢?”貔貅朗声大笑,转头去问林别叙:“先生,您生于妖境,为何也连这些道理都不明白?”林别叙睁开眼睛,此时才开口,平静应和道:“你说得对,这是人族的事,是人族迫于欺压想要起身,既是人族不甘为奴,便不该妄图妖族舍身相救。”貔貅品味了下,想说也不全然是那么个意思。林别叙两手端正放在膝上,面容中正平和,淡然叙述:“人族想要平等,就该搏命自救。没有不殒身就能成道的。变革起始之日,当是人族流血之时,非得自行剐去这百年痈疮,方能有新生之日。”貔貅用力点头:“不错!我映蔚就算真攻下昌碣,也不可能随意给人族庇荫之所。成王败寇,强者为尊。”倾风眸光闪动。林别叙唇角微微上扬,问:“所以,若是人族在前辟道,攻下昌碣,城主愿意帮忙护道吗?”“什么护道?”貔貅眼珠转溜了两圈,了然道,“哦……先生是说谢引晖吗?那混账阴毒得狠,总想吞并我映蔚。常来骚扰,比虱子还讨厌几分。叫他打下昌碣再拱手送予我,哪有这样白捡的好事?”林别叙笑说:“可以谈。我帮你。”“我也帮你。”倾风单手托住下巴,遮住了半张脸,情真意切地道,“毕竟我们是朋友。”貔貅在二人之间来回看了几遍,将信将疑道:“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