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二楼教室最后一排位子的窗口望出去,刚好是白丘河的船坞。傍晚时分,河边起雾,奔腾的水流载着几艘木船飘移。霞光渐渐缩进云层里,上完一天课程的学生走过石桥,手牵手散步回家,落日下的余影,看似一对对神秘恋人。
祭前军自座位上起身,走出教室。一个月难得来上一次课,他还是不与人互动,总是等人群散尽,才离开。他经过隔壁门口,脚步停了下来,转眼望进空无一人的室内。“罗悯,你记得她的名字吗?”平声平调的男中音,有点冷淡,仿佛不是这么在意这个问题。
罗悯抱着一箱书籍,沈吟了一会儿,语带保留地回道:“她好像叫多闻。”
祭前军点点头,黑眸转黠,继续往前军,拾级而下,来到一楼屋外,他们停吉普车的大树下。“罗悯,你知道松树林里的那条捷径怎么来的吗?”他突然问。
罗悯将书籍放到吉普车后座,凝住眉心,表情认真地道:“研究岛上地形景观的老师说,祭家海岛是多样貌的高原岛屿,本来就神秘浪漫,而且还有很多地方尚未被发现,到处充满惊奇与谜样。”
祭前军没说话,长腿跨上车,神情深沉地坐在前军。罗悯上车,发动引擎,开了一段路后,祭前军才又道:“那条捷径是元祠画地图告诉我的。”
罗悯忽然一震。祭元祠是祭前军的堂弟,一个正处轻佻时期的十四岁少年。祭前军绝非无故提起他——“元祠少爷……”罗悯缓缓减慢车速,停在往高原祭家主宅与龙鳞湖的岔路上,静默了几秒,把之前军留的话说出口:“元祠少爷和多闻似乎是一对。”说完这话,不知为什么,他就是知道车该往龙鳞湖方向开。
祭前军一路上没再出声。二十分钟后,车子抵达苏林屋子下方的石板路,正往坡道上爬。一抹纤细的人影从上坡,小心地靠路边,往下走。他们的车子呼地开过。
“停车!”
罗悯猛地踩住煞车。
祭前军跳下车,叫道:“你要去哪里?”他步伐很快,走向路边的人影。
西斜的残阳还能压得她瘦小的双肩,更显娇弱,任何人看了,都会想保护这人儿,为她挡风遮阳、阻雨掩雷,全心呵护在怀里。“多闻!”祭前军顺口叫出,这个名字仿佛不是
多闻始终看不清他的脸,夜色像一滴墨,悄悄渗染高原天空,今晚月亮没出来,被一片暗红云层挡住。龙鳞湖感觉特别安静,车子驶在湖畔外环道,凉风刮出森林里的声响,仿佛深远溪壑底,躺着一只骨董八音盒,奇妙的声音悠悠回旋。
“会冷吗?”天说黑就黑,龙鳞湖的水气冉冉飘升,漫成冷雾,祭前军空出一只抓方向盘的掌,握住多闻交曼于膝的小手。
多闻一震,本能地抽起双手,转脸看向祭前军。
“你的手好冰,”手掌扶回方向盘,祭前军直视前军,说:“后头有一件薄毯,先披着。”
多闻摇头。“快到我家了——”
多家建于龙鳞湖区的一个圆形广场旁,是幢木造结构楼房,地基搭在半山斜坡,屋后悬出山崖,岩壁撑住一个吊脚楼,视野广阔,能眺望高原下的港口与海景。
祭前军把车停在圆形广场中央的大树下,多闻见他离开车座绕过来,赶紧跳下吉普车,脚步踉跄,差点跌跤。
“小心。”祭前军伸长手臂,扶住她的肩膀。
多闻仰脸对上祭前军黑亮的眼睛,心跳似乎失律了几拍,她局促地低头,目光盯着石板地。“我没事……苏林奶奶说我可以回家的。”她双颊微红,闪过祭前军,快步走向屋子。
屋檐下有一盏灯,祭前军凝视着多闻的背影。她没从正门进屋,直接走到廊道边,紧连屋侧的一扇木门,打开门,才回头看着他。
祭前军没移动脚步,站在吉普车边,瞅着她看。多闻想挥手道别,可两人目光一对上,不知怎地,说出来的话就不是那么回事。“你要进来吗?”她开口,禁不住他看她的眼神,羞怯的小脸又胀红。
祭前军点点头,朝她走去。多闻连忙退开一步,让他进门。门后有一道长阶梯,沿斜坡往下延伸,通达阳台吊脚楼。祭前军双脚定在铺木走道,感觉进了这扇门,是一番别有洞天,山岚夹带海水味随冷风扑面拂来。多闻关上门的咿呀声,把他的神思拉回。
“那边是港口,”多闻下楼梯,纤指指着远方。黑暗中有一条白色带子起起伏伏,红色的星光点点闪烁。“有船要出港了。”她的嗓音很轻、很落寞。似乎那暗夜船艇载走的,是她最重要的人。
祭前军踩着一级一级嵌在岩壁里的木阶,有一块特别吱嘎作响。
多闻转头对他说:“小心,那一阶有点松脱。”
祭前军停下来,蹲低身子,手扳了扳木阶,真有点摇晃。
“对不起。我自己修了几次,还是弄不牢固——”多闻天生温柔善良,这点小事也能让她深感歉意。
祭前军站起,跨过那一阶,继续往下,到阳台。阳台角落一个橡木桶做成的花园,种满蓄丝花,像是啤酒的白色泡沫溢出。多闻推开后门,走进屋里,将横铰链窗往外打开,看见祭前军还站在阳台,脸面向屋内,正好对住窗后的她。
“刚刚为什么说对不起?”祭前军突然开口问。
多闻扭亮窗台外的壁灯。她终于看清楚他的五官样貌。她知道他一定长得很好看,但是仔细瞧,才感觉出他的俊脸沈潜着冷漠。她不好意思一直瞪着他看,就把脸转开,说:“我没把阶梯修好,怕你摔伤,还有……”她停住话语,摇摇头,不说了。
祭前军皱起额心,绕进屋里。“还有什么?”他扫视一圈室内的摆设。
这阳台吊脚楼内,是间工作室,墙面挂了几幅建筑蓝图,画图桌一长排靠着墙,从地板连到天花板的书架也有好几座,有些建筑模型摆在透明柜里。
祭前军坐到窗边的长沙发。多闻就跪在沙发另一端,手撑着窗子,与窗台架开一个角度。祭前军坐没几秒,站起来,两只
手臂从多闻身侧窜出,帮她把窗子固定好。
“谢谢。”多闻被固在他的胸怀和窗台间,两人过于接近,使她嗓音微微颤抖,不敢转过身。
祭前军看着她额鬓淡淡的痕迹,问:“额上的伤还疼吗?”他收回手臂,往旁边坐下。
多闻随即离开沙发,把室内灯点得通明,宛如白书一样。她走到书架旁的楼梯口,想要上楼。祭前军叫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