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再说下去,然而纪长清已经知道了,因为她道袍之外套着粗麻的白衣,那是服丧的打扮。默默进门,沿着熟悉的路径向纪宋的房间走去,只不过几步光景,先看见偏殿中纸灰飞扬的火盆,几个师姐妹跪在殿中哭泣,旁边停着一具冰冷的棺材。师父的。纪长清一言不发走进门,慢慢跪了下来。入夜时。山门突然被敲响,李道姑急匆匆出去,对上贺兰浑风尘仆仆的脸:“道长呢?”李道姑忍不住默念了一声三清保佑:“在灵堂跪着呢。”贺兰浑丢下马鞭往里跑,听见李道姑急急的叮嘱声:“观主回来以后一声都没哭过,就只是跪在那里不说话,大半天了水米也不曾沾牙……”贺兰浑很快闯进了灵堂,纪长清闭目跪在灵前,脸色依旧是平素的淡漠,但他如今这样熟悉她,看一眼她发白的嘴唇,便知道她此时此刻承受的痛楚。贺兰浑默默在她身边跪下,她依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似乎根本不曾察觉他来了,贺兰浑想了想,抬头问李道姑:“能不能讨口水喝?”热水很快端来,贺兰浑抿了一口,皱起了眉毛:“这水……”伸手送到纪长清嘴边:“味儿有点怪,道长尝尝是怎么回事?”半晌,见她凤目微开,瞥他一眼,随即又合上了。她看出来他是变着法儿哄她喝水,可她这态度,似乎还有商量。贺兰浑连忙又将杯子倾斜一点,让杯子里的水漫出来沾湿她的嘴唇:“你尝尝,似乎跟我上次来时喝的不太一样。”纪长清没再做任何反应,贺兰浑也没催促,只是举着杯子凑在她嘴边,轻声说着来时的事情:“你放心,阴隐山那边的事情我交给王俭了,你那个小徒弟也在,应该能把那些人安排妥当。不过我来的时候还没看见阿崔,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在想会不会像张溢奴那样突然初心出现在长安,她一向机灵,按理说应该没事,但我还是挺担心的,得了空还得赶紧找她去。”纪长清默默听着,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然而全没有什么意义,这些天她做的事情都没有任何意义,甚至这些年都是,她早就知道师父光景无多,她应该听师父的话,一直留在观中的。她竟这么错过了与师父的最后一面。贺兰浑密密注意着她的神色,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不停,她的呼吸也失去了平静,她很难过,他得想法子让她想想别的事情,别一直沉在这里头。贺兰浑又靠近一些,刻意嘶哑了声音:“我猜着你准是回观里来了,这一路上我马不停蹄追了你五六个时辰,水也没空喝一口,这会子嗓子眼儿里都冒烟呢。”见她颤动的睫毛微微一停,跟着睁开了眼。贺兰浑猜测着她的心思,如今他多少也能猜到一些:“你不喝,我也不喝。”纪长清看着他,脑中似乎有许多思绪闪过,却又风过无痕,一点儿也没抓住,最后只看见他干裂的嘴唇上,一道渗着血的口子。他果然一口水都没喝,追着她赶回来了。在山里这些天,因为情势凶险不敢掉以轻心,他们饮食极为简单,最多不过是喝口水囊里的冷水,就一口发硬的干粮,她是修行之人早已习惯了,他在富贵丛中长大,想来吃了不少苦头。“道长,”见他低着头,黝黑的眼睛望住她,“你不喝,我也不想喝呢。”纪长清浅浅抿了一口。见他眼中的轻快一闪而逝,随即又凑近些:“再喝点儿。”纪长清便又抿了一口。“事不过三,”他眉头微微舒展些,“道长凑个圆满吧。”纪长清喝了第三口。贺兰浑一口喝干了剩下的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水杯递给边上的李道姑:“麻烦你,还要一杯。”第二杯水送过来时,依旧是她喝了他才肯喝,先前那股子压抑冷寂的气息稍稍缓解了些,灵堂里跪着的其他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贺兰浑舔舔干裂的嘴唇:“道长,我有些饿了。”纪长清又合了眼,没再理会。“山里时间混乱,到现在也不知道咱们到底在里头待了多少天。”贺兰浑看向门外,离开时还像笼着一层绿雾似的柳树此刻已经长出了细小的叶子,山里头冷,树木也长得比城里头慢,也许城里的柳树都已经枝繁叶茂了吧?叹口气说道:“也不知今儿几号了,但愿阿崔已经回来了,只是若要再回崔家,又怕再生出麻烦,不过那会子她跟裴七在一起,裴七若是机灵的话应该会帮她想想办法。”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纪长清一个字也不曾回应,火盆里的纸钱已经烧完,贺兰浑便又拿过一叠凑着烛火点燃了:“道长,我是真的饿了,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