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安稳,林霁并不急着下车,取出方巾擦拭她面上泪痕,问:“你信吗。”信他处心积虑,可以这么容易放弃。掌间那颗脑袋晃了晃,林霁将她鬓角一缕碎发勾到耳后,“别急,我们从长计议。”说完他便打算先下车,只是帷裳尚未撩开,宽大的袖摆处便紧了紧。回过头,是被一只玉白的小手扯着。“你往后不要同我太亲近,”林钰说,“至少人前不要。”她好像忽然理解了林霁的疏远,因为此时此刻,她也不得不疏远林霁。不同的是,她会提前知会一声。少女眼眶仍旧是红的,泪水沾过的肌肤又薄又透,惹人怜惜到了极点。况且,她还这么懂事。林霁忍不住抬手抚过她脑袋,说:“放心。”本想直接送人回院里歇息的,却不料刚到家,齐管家便上前道:“老爷在院里等着小姐。”林霁便说:“我送你过去。”父亲已经对她避而不见很久了,林钰知道,今日传她过去就是为了问起见许晋宣的事。有林霁陪着,她稍稍好受一些。林建昌似乎沧桑了不少,林钰一眼就窥见他头顶几缕银丝,眼底也比往日浑浊。见人便道:“今日都跟你说了什么?”人是他出面安排相见的,至于许晋宣会说什么,林建昌猜不到。林钰便如实道:“他说可以不娶我。”对面男人立刻蹙眉,“他嘴上这样说,你当他心里也这样想?”林建昌上前几步,又问:“你怎么说的?”“我说,我不想嫁给他。”“糊涂!”男人怒喝一声,“你是随心所欲了,到时被他为难的人还是我!”眼见他火气上来,林霁伸出手,将低眉敛目的少女拉到自己身侧。林建昌则背过身,怎么想都知道那人不肯善罢甘休。怒火压不住,口不择言地说着:“你也是该,你好端端地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怎么惹得上他!”“现在被人盯上了,还要连累为父我……我要你这女儿有何用!”林霁蹙眉道:“父亲,这分明……”“不是阿钰的错”尚未出口,身边林钰便握住她手臂。顾自上前两步,这回不见怯懦,甚至没有委屈。她朗声问:“难道没有我,爹爹就不会被盯上吗?”就算她从未去过云雾山,从未结识过许晋宣,他也需要钱,很多很多、将林氏榨干的钱。“最先迈进这个圈套的人,是爹爹你;如今陷在里头走不出来的人,是我们一家。”“爹爹难道以为,这些都是我往外跑的错吗?”“你放肆!”林霁上前一步,及时挡在林钰身前。而她长久以来积攒的不解、怨恨,似乎都伴着刚刚那一问爆发了出来。许晋宣问是否怨他,林钰知道没有。因为她们相识不久,从前都是陌生人,爱一个人才会生怨。她不爱许晋宣,可她爱自己的父亲。因而怨恨他,责怪他,怪他不肯相信自己的妻子,叫自己的猜疑摆布着入了局。更怪他不知悔悟,到今天这种时候,还要反过来指责自己。林钰发现自己不仅是刚刚认识林霁,就连父亲,她都还是第一天看清。她鼻尖轻轻抽了抽,又觉得此处待不下去,扔下一句“我先走了”,便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今日她又理解了母亲的冲动,那种相伴多年,忽然看清一个人真面目的失望,或许是没法随着时间抚平的。相反,会变成心间的一根刺,永远扎在那里提醒自己。林钰回到瑶光院时眼边红肿未消,青黛便知道这趟过去她又哭过,懂事地没多问什么,只伺候她拆了出门梳的发髻,又换上轻便的衣裳,力求叫她舒服一些。林钰看见了摆在桌上的木盒,里面装着姗姗来迟的药。想了想还是说:“先收起来吧,万一以后用得上。”那日之后,林霁照旧每日会过来。只是比先前都要晚一些,哪怕极力维持,神色也没从前那样轻松。林钰知道,他一定在想办法,只是恐怕很难有进展。也不想叫他失落,林钰从来不问,只教他如何修剪花枝,又或许他院里那些君子兰是什么习性,该如何照料。缓过三日,她刚觉得好些,便又收到“许公子”的口信。是青黛来传的,说到此人时颇有些疑惑,毕竟从未听过这样一号人物。林钰明白他的意图,他说下次见面要将他当作许晋宣,故而才用这个名字来邀她。而对于“许晋宣”的邀约,林钰不会拒绝。“我知道了。”……下山以后的生活,许晋宣努力了一阵才适应过来。人太多,太喧闹了。就算他住在客栈的三楼,门窗紧闭,也能听见街上的走动叫卖声。他扶上额头,隐隐觉得头痛。面前玉瓶中装着情蛊的母蛊,照蛊案记载,今日便可移入自己体内。可它却蔫蔫的,并不如书中那般鲜活。于此道,他天赋异禀,自认炼制过程没有纰漏,却似乎总是差了一点。屋门被敲响,玄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林姑娘答应明日出门了。”“嗯。”许晋宣应一声,也并不意外。用玉杵轻轻拨弄懒怠的母蛊,他似乎别无他法。子蛊已经在林钰的身体里,自己只能将母蛊服下,明日就能看到效果。玉瓶内流入清水,原先有形的蛊虫却一瞬转为无色化入水中,紧接着,进到了男人腹中。许晋宣闭上眼,并未感受到任何不适。他很期待第二日。就要入冬了,他将人约在一处阁楼上,对窗围炉煮茶。四下无人,更合适他检验情蛊的成果。林钰先到的,窗边凉风涌进来也不在意,反而驱散了炉火闷出的热意,拂得面上凉凉的。或许是门开着的缘故,许晋宣走到身边她都并未察觉,只在转身时微微吃了一惊。仰头她对上那张脸,分明和前几日见面时无甚差别,却……很奇怪。:()嫁金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