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就算是偶有两个爱上战场的皇帝,也是马上英雄,像李熙现在这样连剑都嫌沉,却还上赶着往边关凑的皇帝,多半都是独断专行,千里迢迢跑过去拖后腿的。
李熙这么聪明,裴怀恩觉得李熙不会想不到这方面,所以他很费解。
但李熙给他的答复也很有道理,李熙说:“旁人不知道,难道连你也忘了,此次与我们做对的人是谁么?你觉着以姚元靳的头脑,能活着把粮草送过去?”
此言一出,裴怀恩想起自己这两天听到的坊间传闻,不禁皱起了眉。
就在最近这阵子,裴怀恩的生意已渐渐做起来了,消息也更加灵通,尤其是对京中的消息。
裴怀恩已经听到有人在传,自李熙登基后,长澹之所以多战乱,有天灾,全是因为李熙不敬祖宗,胡乱改革,甚至戕害手足,以致招来一连串的天罚。
裴怀恩原本以为,这都只是些不足为道的荒唐戏言,毕竟以往每次改革,都会有人赞同,有人反对,但现在再看,却是有些不对。
什么叫“因戕害手足招来的天罚?”这言论指向明显,幕后究竟是谁在指使,结论显而易见。
那李恕估计也知道借南月的兵来攻打他们,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所以要先造势,要先将李熙踩进泥里,因为只有这样做,才能让长澹百姓最大限度接受他们的背叛,觉得他们只要能回来把长澹治理好,其他都可既往不咎。只怕再过些天,等这势真造起来了,百姓们也就能知道南月那边带兵的人是谁了。
说话间,李熙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提问有一瞬间的凝滞。
有点头疼,京都尚且在这么传,外地一定传的更凶,这势分明已经快造起来了。
“……”
“说来也稀奇,那淮王从前性子温吞,虽然偶尔拎不清,总是助纣为虐,可他在大事上一向很坚持,也很讨厌战乱,这次怎会对老五如此言听计从呢。”李熙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面上变得很落寞,他抬起头,有点茫然地问裴怀恩,话锋倏地一转,“是我……是我错了吗?”
李熙这样说着,声音很小,与其说是在问裴怀恩,倒不如说是在问他自己。
“或许、或许我该对他们网开一面,不派人到粟县去,或许只要我当时松松手,不对他们赶尽杀绝,他们就不会再……”
话音未落,就被裴怀恩打断了。
裴怀恩最见不得李熙这样,他心想今天可真是倒反天罡,原本是来兴师问罪,结果现在反倒变成他哄人,也不知李熙这会是装的,还是真心软了。
但无论是真是假,事到如今,李熙却是万万不能再心软的——即便李熙当初下那诛杀令,对淮王的确太不厚道了。
但那又怎样呢,那也许就是淮王的命,横竖他现在站李熙,就该优先考虑李熙的死活。
思及此,裴怀恩不许李熙再细想,他用力抓住李熙的肩膀,很认真地一字一顿道:“阿熙,你不要忘了,当初你琐事缠身,并不知他二人在粟县。”
“是老五先设计杀你,派了刺客来,才使你得知他们的踪迹。阿熙,你只是被骗了,料想那个时候,任谁在骤然得知有人要对自己下杀手,都不会手下留情,而你只是不小心落入了老五的圈套,是老五将你在事发后可能会对淮王的处置和迁怒,一并算计进去了。”
裴怀恩把话说得肯定,李熙怔怔听着,很久没吭声。
“是吗?但我后来也想到了那刺客有诈,我只是太害怕。”良久,李熙才又含混道,“我那时隐隐知道这件事不对劲,也知淮王无辜,但我又想到他和老五走得近,我若赦免他,便势必也要放过老五,将他们一同接回来,我……”
裴怀恩就说:“阿熙,你清醒一点,这件事情闹到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淮王也不会再信你,你们注定要死一个。”
李熙便又叹气,至于心里具体想的什么,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一错到底,这选择听起来很熟悉,他从前也这样想,可当他真的要面对时,当他要亲自赶去南方,而不是躲在京都下命令时,他忽然又想起承乾帝。
他发现自始至终,淮王好像都没有对不起他,只是一路被算计着,被越来越多的人算计着陷入争斗,然后再抽不开身。
只不知承乾帝当年在手刃兄弟时,心中是否有过片刻的后悔。
这样想着,李熙勉强打起精神来,朝裴怀恩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把裴怀恩的劝告听进去了,并开口说:
“我明白。”
裴怀恩这才放下心,但很快又问:“虽然我理解你要走,但京都这边怎么办?你可安排好了?”
李熙便再点头,几乎没犹豫。
“都安排好了,就许他李恕有兄弟,我就没有么?我已喊了老三回来,让他先替我坐镇,估计过两天就能到。”李熙慢吞吞地说,“我私心想着,虽然我先前和老三闹了点小小的不愉快,但他托老四给我带那话,说的可是无事不登门,并没说有事也不让我登门啊。”
裴怀恩:“……”
就离谱!那可是杀母之仇啊,居然也能用一点小小的不愉快来形容?
想是裴怀恩脸上的表情太震惊了,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李熙扭头看着他,抿唇想了又想,再小声补充道:
“没事的,我已摸透老三的性子,也对他这两年在封地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我信他是个光明正大的人,没人比他更适合做监国。再说……再说我的母亲因他母亲而死,他的母亲又因我而亡,自从宁贵妃死后,我观他的一切作为,可真觉着他比我强多了。说句不好听的,若我、若我也是自小在京都长大,若我生来就只是个普通皇子,我想这皇位,本来就该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