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天是岭南往京中传递战报的最短路线,其中关口很窄,地势也险,平时只要多派些人守在那里,便可彻底阻绝京中和岭南的联络。但这事在长澹都没多少人知道,只有坐镇岭南的将领,以及经常走这条路的传令兵,还有几名长澹皇族知晓,并未大肆对外宣扬。
而且因为这条路并非岭南通往京城唯一的路,只是最短的路,从前长澹偶有内乱,长澹人自己打自己,也鲜少特意派人去堵这条路,因为知道对方会同时派人兵分几路,根本堵不完。
长澹只有在对外作战时,才会默认只走这条路,因为可以最大程度的节省时间。
可是现如今,长澹与南月对战,南月却知道想办法不声不响地堵死这条路,让岭南士兵在危急时自乱阵脚——这可想而知是谁的手笔。
……这该死的南月王,不中用的东西,堂堂一国之主,居然折腾到最后,还是甘心让两个外人拿到了兵权!难道他就不怕这二人是真在和敌人做戏吗?退一万步讲,就算这南月王也有点本事,已经在暗地里查清了淮王和老五的来历,知道他们是真的在逃亡,可他就不怕淮王和老五在回到长澹后,压根就不肯信守承诺,或是更倒霉一点的——其实连淮王和老五也被他李熙骗了,是他李熙计划撕咬南月的一环么?
……
丁牛说到这里,已是精疲力竭了,他太累了,也太饿了,他这个人很机灵,在一线天及时发现了敌人的陷阱,然后靠着聪明的脑袋瓜逃出来。但与此同时,他这一路谁也不敢信,他避免走人很多的官路,一直在往山里钻,他吃不好也睡不好,即便到了宫门口也不敢松懈,更不敢和任何人说话,他就如一只惊弓之鸟,从一线天侥幸逃出后,既然无法回去给李青芙报信,便只好一刻不停地往前走,他要把李青芙交给他的书信亲手送给李熙看,他的精力早消耗殆尽。
从始至终,李熙坐在龙椅上不动声色地听,他面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拳头却已攥起来,将李青芙写给他的求援信揉皱成一团。
李熙命人为丁牛端来食物,让他不至于昏厥。
今日早朝不散,大家都沉默不言,头顶仿佛笼罩着一层阴郁厚重的乌云。
寂静。
良久,李熙看丁牛大口吃完了饭,才问他:“好端端的,南月人怎么会忽然抓到李长乐?此次南月忽然翻脸,又能煽动叛徒去一线天堵人,本就疑点颇多,莫非是那李长乐在去了岭南后,实际并不安分,私下早就与南月那边暗通款曲了。”
顿了顿,李熙仔细回忆着丁牛方才对他说的,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眉间一瞬变得有些沉。
“小妹真是糊涂,朕适才左思右想,都想不通那李长乐为什么会被抓,别是她对朕积怨颇深,就算人已经到了岭南,也不肯悔改,又想联合老五骗小妹给他们开门吧?嗤……小妹她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心软,她遇见这种事,明明知道朕不会因为李长乐的死怪罪她,只管照常守城就是了,何必还要因为顾忌李长乐的安全,瞻前顾后之下,使我岭南将士牺牲更多?难道那边还能真把李长乐这个同谋杀了吗!她、她这简直就是……”
然而还不等李熙把话说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丁牛却忽然愤怒地睁大了眼,满脸通红地瞪着李熙,悲痛地流了泪。
“……皇上!您不能这样侮辱长公主!她是一位真正的公主!小殿下也已尽力守城,并没有因为长公主的事情对南月让步,更不曾因她就让更多的岭南士兵无故牺牲!”
说话间,丁牛嘴里的馒头还没咽下去,他口齿不清,眼泪却止不住地越流越多,支支吾吾地掩面向李熙小声解释着。
“长公主她,她是一位真正的公主。”丁牛哽咽道,“她在被南月人抓住后,宁死也不肯屈服,为了能让小殿下安心御敌,已在两军阵前自戕了。”
阿姐
丁牛向李熙讲李长乐在岭南的这一年,殿内一干人等,都仿佛随着丁牛的沙哑哭音,重新回到了一年前,陪李长乐一起走完她生命中最后这段路。
李长乐起初去岭南,是半推半就的无奈之举。
京都是李长乐的伤心地,令她看似享尽尊荣,却不得自由。
尤其是在晋王战死,李熙登基后,她表面上虽然没有被清算,可就连她那位曾经野心勃勃的母妃,也劝她安分,从此绝口不提复仇事。
惠妃是个很识时务的女人,既然一朝落败,为了活命,便不想再争了。
惠妃教李长乐低头,还说李熙既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处置她,便是要放过她。从今以后,只要她自己能想通,她依然还是长澹最尊贵的长公主。
可李长乐不甘心,她四处奔走,费尽心机,终于在裴怀恩和李熙反目成仇时,看到了破绽。
可这机会转瞬即逝,裴怀恩给了她希望,却又一次将她推入绝望,她死了孩儿,急得深夜去见惠妃,惠妃却只觉得那孩子死得好,不死也是祸根。
李长乐十分悲痛,她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几乎就要变成一个疯子了。李熙也在经此事后,变得比从前更厌恶她,再与她见面时,连皇姐也不屑于喊。
李青芙恰在此时回京来,说要带她走。
是啊,不走还能怎样,她在京都日渐式微,早已不复往日尊荣,连郑家对待她的态度也大不如前,总在暗地里为难她。
可岭南对她来说,比起京都来,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从京都到岭南,李长乐从小在京都娇养着长大,不能像李青芙那样骑马,就只好坐马车——她们因此在路上走了足足一个月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