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搓热掌心,嘴巴里塞得满满的,像只正在偷食的松鼠,无暇回应裴怀恩。
主要也是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毕竟行冠礼后得娶妻,这话如果出口,两个人大约又得吵。
再者裴怀恩那边话音刚落,也已隐隐觉出了些不对劲,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气氛一时有些僵,外头雨声不断。李熙吃桂花果子吃得噎,伸手问裴怀恩要水喝,裴怀恩没理他。
就算是脾气再好的性子,成天价的哄人也会觉得烦,李熙被裴怀恩闹得有点不高兴,正想出言抗议,就听马车外隐隐传来了些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就快要行到他们乘的这辆马车附近了。
那脚步声不算轻,拖拖拉拉的混在雨里,裴怀恩显然也听见了,不禁问:“这样坏的天气还出门,干什么去?”
李熙对此也很好奇,他到底还年轻,方才那点小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转头就和裴怀恩说:“听这脚步声,路过的似乎是一队佩刀衙役,或是一队轻甲兵,专奔处理急案去的。”
但是现如今万事如意,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京中还有什么案子能急成这样?
有言道坐着干想不如出声一问,裴怀恩向来坐不住,他听见李熙这样说,便索性一把撩开车帘,抬眼往外望。
路过的果然是一队衙役,和李熙说的一样,看着似乎是刑部的人。
琢磨的功夫,领头的眼尖看见裴怀恩,连忙小跑过来问安,对着裴怀恩又抱拳又鞠躬,脑袋几乎低进泥里。
“多巧,赶上裴掌印也在,小的给掌印问好了。”
这领头的抬袖擦额头,仿佛这样大的雨水也无法掩盖住他脸上的汗,压根就没注意到坐在裴怀恩身旁的李熙。
“掌印恕罪,小的此番公务在身,得赶快去现场看……”
裴怀恩不耐烦地打断他,皱眉说:“是谁家报的案,闹出这么大阵仗?”
领头的不敢隐瞒,抱拳如实说:“回掌印,是刘家人刚报的案。听他们家人说,就在半个时辰前,身体一向康健的两广织造刘伯仟,忽然就被几个半大孩子勒死在自己家里了。”
金牌
死的是堂堂两广织造,这不是小事,裴怀恩闻言略略眯眼,挥手打发衙役下去,回头看李熙。
裴怀恩说:“虽然我很讨厌这个刘伯仟,只觉他死得好,但最近京都的防务好像归你管。”
言外之意,刘家如今死了人,却连招呼都不与李熙打,直接就把案子报到刑部去——这做法似乎是有点打李熙的脸。
李熙也很费解,犹豫说:“许是他们知道我老早便在盯着两广织造这位子,怕我对案情不上心。”
两广织造是肥差,更是天子耳目,当年在承乾帝掌权时,这刘家也算是盛极一时。
李熙原本还犯愁,琢磨着以后得寻点什么由头,把这两广织造换成自己人。结果谁能想到,他这边还没动手呢,刘伯仟就死了。
裴怀恩听得发笑,摇头说:“但这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连点面子也不给。”
出了这样严重的事故,哪怕提前知会李熙一声呢。否则天子脚下出人命官司,满大街的衙役乌泱泱跑过去,若叫不知情的看见了,还以为李熙是个连京城都镇不住的草包。
裴怀恩这话倒提醒李熙了,刘家人不是傻子,除非原本就生了躲避的心思,不然哪会这么做。
但刘家人想躲的是什么?
“刘家人绕开我,是因为觉得我破不了这案子,可人命关天,我之前虽然想拉刘伯仟下马,却从没想过要他的命,更何况如果我真破不了这案子,对我自己也算个是非。”李熙有点困惑地说,“所以我真想不通,他们为何要舍近求远,莫非是因为他们其实已经有了个怀疑对象,却觉得我会包庇?但我在什么情况下会包庇?”
说着就转头看裴怀恩,像是忽然想起些什么,开门见山地问他,“我说——裴掌印,这人不会是你杀的吧,刘伯仟这名字,可在你给我的名录上。”
裴怀恩哈哈笑,全不把李熙这话当回事,听罢就遗憾地摇头说:“我只恨不能亲手杀了他。”
话落,李熙定定看了裴怀恩好一会,而后忽然释然一笑,跟着摇头说:“……太好了,这人八成真不是你杀的。”
谁知李熙这话不说还好,说出来反倒令裴怀恩感到好奇了,当即便出声问:“怎么这样信任我?万一这刘伯仟真是我杀的,我是骗你的,你又能拿我怎么办?”
李熙笑着摇头,直说不可能。
一则他方才问得直白,也是真存了几分试探心思,他知道依着裴怀恩的性子,若人真是裴怀恩杀的,对方绝不该是这个反应。
二则……也是最要紧的一条,李熙从没和旁人提起过,其实他从最开始便防了裴怀恩一道。
当初裴怀恩递给他那名录,就连杨思贤也没完整看过,真正从头到尾读下来的,只有他一人。
而在那之后,他誊抄给寿王的那份名录,其实与裴怀恩写给他的那份不大一样。
他悄悄从原本的名录上剔除了几个人,又添了几个他自己的眼中钉,为的就是防止有人在名录上做文章,行挑拨嫁祸之举——这事就连裴怀恩也不知道。
所以事到如今,单单只死一个刘伯仟是不够用的,还得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毕竟寿王要帮忙做案宗,中间用到的人不少,其中不乏能拿到“完整”名录的,可就算是这样,他们如果想下手,杀的人也总会和裴怀恩递给他那张真名录有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