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湘本就属心元宵,做事只欠人推一把,寻书既然同意,她便拉下了面子,准备抽时间去找元宵。
傍晚,林湘跑了趟集秀坊,找到了顾婆,从她嘴里问了一些元宵的事情,最后,在坊市旁的奚河边,林湘找到了他。
欲颓的火色夕阳下,元宵静默立着,眼眸低垂,似在出神,将西去的熠熠流水和车马吆喝声都隔成了背景。
“元宵!”
对这种能淹死人的水面还心有余悸,林湘远远止住步子喊他,冲他挥手。
他寻声看来,眸底的茫然还未褪去,又聚上一层浅浅的疑惑。“我”?他像是要这样说,不确定地指着自己。
“对,元宵,麻烦你过来一下好么?”林湘又招手。
闻言,元宵乖乖走过来,也不知如何长的,他的个头比林湘还高了半截,离得近了,林湘只好仰起头,请对方来做工这种话,她是不好意思直接开口的,丢脸,便旁敲侧击地问:“之前你想来书舍工作,是不是有自己的原因?”
她这问法很好,如果元宵排斥和她独处,却还来她这儿应聘,那一定是……有隐情的。
果然,元宵微微颔首。
“那,能告诉我具体是为什么吗?”
唇部的肌理微向下撇动,元宵摆摆手,先是很认真地皱眉给她看,接着眼皮耸拉,瞳孔低瞄,微微低下头颅。
林湘猜测,他是想说:具体是什么不能说,还有,对不起。
这些无法用简单的肢体语言表达的语句,他的情绪表达意外地鲜活而笨拙。林湘刚认识他时,总认为元宵是个冷面酷哥,但后来一接触,发现他更像是只大型家犬,非常可靠,还带着点儿木木愣愣又很认真的呆气。
就像现在。一套动作做完,立刻就收了所有表情,紧张地盯着她瞧,好像时刻预备着她没看懂就再来一遍。
和这样的人接触很容易被他的纯真和木愣感染,林湘脸上带出叁分愉快的笑意,心里寻思元宵要换工作的原因:
她开出的薪资比不上元宵做短工卖力气,若不是为了钱,还不能对人说——想了想元宵的好样貌,林湘很怀疑对方做短工时被谁欺负了。
毕竟,恶霸强抢民女这种事儿,性别调转一下,又不是不存在。
给元宵盖了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戳儿,她放柔了声音,说:“好吧,不能告诉我也没有关系。不过,你知道的,书舍除了我,还有寻书——就是你见了几次的那个姑娘,你家人会同意你在书舍工作吗?”
只见,元宵伸出食指,比了个“一”,又转而指向自己,并伴以默许地点头。
【一个,我,同意。】
将他的回应连在一起,林湘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像她一样,元宵在这个世界上无根无系,只有自己能做依靠。可是,她尚有不亲近的亲人与一笔钱财,而元宵呢,他的经历不幸得多。失了家人,又不能说话,只能靠卖力气糊口。
可是,明明是这样惹人动容的不幸遭遇,元宵在表达的时候,神态也并无多少变化,澄澈的眼睛依旧澄澈,不见半分悲戚,就像在告诉她“今天天气很好”一样寻常。
她不忍心继续问下去了,直言道:“既然你也同意自己来书舍做长工,那就来吧。”
夕阳的暮色下,东家抬起的眼睛落进一层暖光,她关切地望着自己,语调更是轻柔得几同宽慰。元宵常到奚河边来,帝京这样喧嚣热闹,而奚河的水声却总是静静的,让他能安然放空心神。
可能是得了伤寒,东家这几天的声音虽然哑了,但同样静静的,同身后的奚河一样。
“虽然赚不了什么钱,但书舍的工作十分清闲,你可以安心待在店里,不会有坏事会发生,也不会有坏人会找上门。”东家继续道。
闻言,元宵迟疑地抬手,不知该不该同东家解释她对他的误会。
的确不会有坏人找上门。
——要找人的那个,明明是他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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