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便又仔细验看了伤口,诊了脉,看了舌像,怎么看也离“濒死”还有些距离。
他早年跟着父亲去了东京行医,虽没跟着进宫,但也是知道贵人就算被蚂蚁咬了一口,那也是天大的伤口,而这小娘子竟被野狼在手臂上咬了一口,传话说“濒死”,也不算太过夸张。
他从容道:“这伤口处理得甚是利落,若真是被野畜生咬了一口,只微微发红,实在难得,不知用了什么神药?”
杨束道:“确实用了方外秘药。”
而且是大手笔地用来冲洗了伤口,又厚敷了一层。
张海心里有些技痒,很想借来研习一番,但对方既然说是“秘药”,自然不好直问。
“我看伤口应无大碍,小娘子此番发热正是身体奋力祛邪之故。不必太过担忧。不过既被野狼所伤,怕有咬毒使人发狂之虞,须得解毒。”张海捻捻胡子,“我不知这秘药成分,或许厚敷此药便已解毒,但若是不行,取青蒿绞汁服用,也有奇效。”
尉迟礼急道:“正值冬日,哪里又有青蒿呢?”
“还有一法,当艾灸伤处,日灸一壮,满百可止。”张海迟疑道,“只是怕有留疤的风险。”
明新微当即道:“我不怕留疤。”
一个俏生生的小娘子哪里有愿意手臂上留疤的呢?
张海虽在医术上没有父亲的天分,但为人正直,心术很正,也从不故弄玄虚,只坦言道:“我明日同父亲探讨一番,或有他法。”
杨束便谢过他,又把空了的药瓶给了张海,道:“药虽敷完了,但或有助益。”
张海眼睛一亮,连忙谢过,高兴地捧着走了。
第二日,张太医颤巍巍地过府亲自看了一番,道:“无有大碍,服贴「下淤血汤加减」即可。”
张海跟在一旁兢兢业业录了医案,出得门外,便问:“「下淤血汤」乃张仲景治妇人腹中淤血的名方,但如何能治野狼狂毒?还请父亲赐教。”
医易同源,医学一途,有时候差了一份悟性,便只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张太医是早就知道的,自己这儿子虽然勤勉,但当个乡间良医就到头了,这辈子照着家中的医案笔记,治治常见病症,也能混得一口饱饭。
他叹一口气,坐在暖轿里,抱着手炉,指点道:“虽行无相似,内里却神同一脉,都是血证在里,欲使人发狂。”
张海点点头,记录下来,只待回去再仔细琢磨。
一贴经过张太医加减的「下淤血汤」下去,明新微身上一松,当天晚上便退了热,又过了两日,精神便大好,能下床走动。
左右无聊,便在后院看杨束打理救下来五匹「犯马」,洗洗刷刷上上药,上等草料伺候着,结果马儿的伤好得比明新微快多了,不几日便养得油光水滑。
但她其实好得也不慢,只因登门送礼的人太多,补品不断,大部分都进了她的肚子。要说此前尉迟府那是门口罗雀,如今贝州官吏被弥勒教清洗一空,多少官吏的位子腾了出来,封赏还没正式下来,前来烧热灶的人却不少。
收到的礼挑出一部分送去了张太医府上,还有部分拿去还黄知州的人情。其实黄知州那里,其实很该前去登门致谢的,但一来他住持着贝州大小事宜,战后千头万绪,是大忙人,二来明新微私心里也并不愿意同他照面,免得日后麻烦。
只是她不愿前去,对方却下了帖子,说在梅园设了庆功宴——清河全羊宴。
“还有专门给我的帖子?”明新微奇怪道。
尉迟礼挠挠头:“我知晓二位是要低调行事,绝口没有提及,但却拦不住黄九郎这个知情人,或许他转头便将二位的英雄事迹同他爹说了个底掉?”
明新微拿过那帖子,一边看一边问道:“你说之前拿下贝州,黄知州随军赶来,甫一见面,便主动同你交好?”
尉迟礼略一思索,将他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此番大功,各得好处,撕破脸来,我把他无诏借兵的事情捅出去,他又有什么好处?”
他自觉此言很有道理,又接着道:”黄知州看样子还算明白人,他原话说,「过去些许龃龉,都是事急从权,就此揭过,免得伤了同袍之谊」。”
两人携手攻城,也算「与子同袍」了。
也不能说全无道理,但明新微还想从黄九郎处旁敲侧击几下,便借着尉迟礼的名义转弯抹角地邀请他过府,说要答谢他送的人参。
可惜黄九郎一直没动静,直到庆功宴当天早上,才溜到尉迟府上,抱怨道:“欸,别提了,本来小爷此番立了大功,正痛快着呢,哪知我阿娘从博州得了消息过来了,哭天抢地,说我吃苦了,瘦得厉害,把我圈在府里连番地灌各类补品,你们看我是不是圆了一圈?”
尉迟礼端详片刻,配合打趣道:“确实肿了一圈。”
明新微听到的重点完则全不一样,心里大惊,博州陈氏大姑奶奶,那不就是她未婚夫陈籍的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