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岐又是一笑:“你既不知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又为何说他不是你喜欢的性子?照本座看来,你是喜欢他而不自知。”孟元的耳尖泛起血色,有一股热血冲上头顶,让她的脑袋变得有些晕。
她觉得自己对玄冥不可能有此种心思,但青岐如今在她面前一直固执己见,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羞愤。但心里头不知为何有些痒痒的,生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出来。
先前霈安郡主曾和她探讨过心悦于蔺沧一事,那时候她没细细想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觉得这便是一人想同另一人黏在一起,好比霈安郡主从南海龙宫跑到了天宫,毕昭郡主绞尽脑汁地想来玄阴宫。
孟元问道:“你说的这个喜欢,是什么意思?”
妖尊“啧”了一声,似乎是觉得她问出的问题有些蠢。但他并未多说什么,目光却渐渐变得柔和起来,他想了一会儿,说:“喜欢一个人,便是觉得她哪哪都好。”
这下孟元的心总算是安下来了,果然她不喜欢玄冥,因为她并不觉得他哪哪都好。比如说玄冥常日里冷冰冰爱说教这一点,她便觉得没什么好。孟元如此说了,青岐一针见血道:“若他哪日里不管你了,你定会觉得不自在。”
这又是什么话,难不成她有什么自虐的倾向?孟元有些疑惑,便追问了几句。
青岐有些乏了,散漫地说了一句“你以后便知道了”,然后就慢悠悠地走出了殿,留得孟元一个人坐在那处凌乱。
情一字果然是佛家最讳莫如深的东西,实在是难解,太难解。她觉得青岐此人太过自大,想象力又太过丰富,硬是把她和玄冥之间的关系说成那副模样。
可是反过来一想,自己渐渐地生出了一些习惯,习惯了在玄冥身边的日子,习惯了自己在他身边的修行。几千年前在望乡台上做迷魂汤的日子好像已经过得很远了,原来她已经习惯了如今的日子。
或许玄冥对于她来说只是一种习惯,只不过青岐误将她的习惯看作了是喜欢而已。
北阴大帝其人避居于玄阴宫享受了十几万年的清净日子,日日里闲暇无甚大事,如今补魂之事却比他前十几万年的所有事加起来都还要费神。若只是费神还可,偏偏这事要废去他半数修为。
普通人在极短的时日内若是修为丧失大半,轻则大损肌体,重则伤及神魂。玄冥并非普通人,故而修为大减对他的损伤并无那么严重,但禁不住身上的灵力流失得如此之快,饶是他这般的人也觉得疲累。
冥界万物生于冥府地脉,地脉本是由大地之灵力维持流动,但若是单凭地脉之灵力,冥界境况并不会如当下这般盛景。故而玄冥先前便将自身灵力于地脉相系,保得冥界万万年繁华昌平。
地脉纵横于冥界陆地深处,四通八达有如老树根脉,其发源之处乃是罗酆山孤月潭下万丈处一个幽闭洞穴,穴中跳动的便是地脉之心,维系着冥界的生息不止。玄冥真实的出身便是地脉之心中所结的灵胎,只不过有关地脉之事向来是冥界之秘,故而他诞生之时只宣称是孤月潭清气所化。
地脉与玄冥相系,他在这穴中闭关数日灵力大失,因着地脉灵气的滋养方才支撑着精神。玄冥一身玄黑衣袍如旧,身形却比从前瘦削下去一分,面容苍白,他原是喜怒不形于色之人,此刻却也难掩眉宇之间的疲惫。平日里双眸深邃光亮,如今却亦是蒙了一层薄雾一般地失了色彩。但头上的发冠高束,青丝仍旧不乱,便是那黑袍也未染尘色。
他已在此中一月有余,洛华的二魂一魄被放入地脉之心中调养,他日夜在此前未敢松懈,如今那地魂方具雏形,他得以松下一口气。如今只待其余六魄自生,他便可将元神重聚送往妖界。
他本不必如此着急,修补地魂之事可快可慢,以他的灵力若是将此缓和至半年之久,此事便对他无甚伤害,至少不会如眼下这般疲惫。
玄冥长睫颤了一颤缓睁开眼凝视着眼前有力跳动的地脉之心中凝聚的魂魄,自己在此一月余未进什么膳食,这魂魄反倒是吸纳了不少东西。除却他昼夜不息渡入的灵力之外,玄阴宫藏着的还魂草丹也尽数拿了来炼化。
冥界之中还魂草并非什么奇物,但若想炼成一颗丹药也须九千九百九十九株还魂草在炼丹炉里炼上五千四百日,如此之中须添加之物数不胜数便不作细说,他身边倒了不少瓶罐,里头装着的都是这些年贡上玄阴宫的丹药。
还魂草还魂草,顾名思义便是还魂,这于人世间往来魂魄大有益处,却对这失了一魄的仙者元神效果微乎其微,但可保证此事不至于因着什么差错而失败。如今魂魄已补,玄冥方才觉得心安定了一些。
他已经数万年没有过过这么提心吊胆的日子,一刻不可放松地守着此中魂魄。修补魂魄之事上古时的确有记载,但不过寥寥几件而已,其中既有修补者走火入魔之例,亦有被修补的魂魄顷刻消散之例,这便说明了此事是如何艰难困苦。
玄冥虽年纪阅历如此,但在此事上却并无十足把握,他自己乃至周身所识之人,从未干过如此逆天背道之事。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亦会出神地想着自己是否是已经走火入魔而不自知罢了,否则为何要在赶在短短一月的时间补好这魂魄,但这并非最为走火入魔之事,最让他觉得自己有些疯了的,是自己竟然真的敢做这件事。
他虽然已习惯了这二十万年来睥睨天下唯我独尊之感,但即便如少泽、青岐之类都不敢贸然行悖逆天道之事,修补魂魄便属此种。旧日里但凡有违天道的,多是因受天谴而死,这天谴无非天雷地火,只不过不如平常仙者修行破境之时受的雷劫火劫,而是直接取人性命。
玄冥并未怕过此事,只不过他觉得自己是否有些太过淡然了。但是为了她,这些好似都说得通。
不知她在妖界过得怎么样。
这些日子里孤月潭边虽设下结界,他却感知到蔺沧时常来潭边转一转,时而唤上他几声。玄冥没有时间抽身搭理他,偶尔被扰得烦的时候又后悔自己为何如此着急地下了潭,未在先前便和蔺沧说了此事。但若是先和蔺沧说了,这人定然会拦他做这事。
蔺沧先前匆匆地从天宫赶到狐岐山,又从狐岐山前去冥界,结果恰巧和他错开,于是被道明留在了冥界。这已经丝毫忘了天尊禁令的二殿下便在玄阴宫数着时辰算玄冥从冥界到狐岐山,再从狐岐山回冥界要多久,算得应当见到人影的时候结果连玄冥的一阵风都没见着。
这时辰越过越久,正当蔺沧心急如焚打算再亲自走一趟妖界的时候,他终于回来了。只不过当蔺沧知道此事的时候,他已和浮玉元君交代完了话,在莲池边静站着看着池中的一朵白莲。蔺沧显然看不出那朵白莲有什么名堂,却瞧见了他手中浮玉元君留下的那个摄魂铃。
身为天宫二殿下,蔺沧知晓此物是个什么用处,心下一阵惊恐,便着急忙慌地问玄冥出了什么事,莫不是里头锁着的是孟元的魂魄?玄冥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生生忍下了心中想要将蔺沧揍一顿的冲动。
他自然不会说出实情,只说妖界之事已了了大半,他往后的日子要闭关,少则一月多则半年。蔺沧若知晓此事,定然不会让他去修补魂魄,而是会吵着用自己的灵力去修补。
他倒并非多心疼蔺沧,甚至于要拿自己的半数修为去补他那天妃的魂魄,而是这地魂只能由他来补。换做旁人,譬如说蔺沧,补此地魂便是花上十万年或许方才补出个轮廓来。
人魂有三,乃天魂、地魂、命魂。
若是洛华的天魂受损,玄冥会毫不犹豫地将它交给蔺沧来补,但如今缺的是地魂,便只能由他来补。天魂天生,地魂地生,命魂命定,他是冥界地脉所生的灵胎,天上地下唯他与冥界大地最为亲近,他从前虽未补过魂魄,却也知道地魂便应当由他来补。
但凭蔺沧的那个性子,即便是说完这些话,也会拦着他不让他耗费修为。但玄冥一则并不想与他多费口舌,二则事已至此,他不是为了蔺沧,而是为了孟元,只不过如今要补之人恰巧是洛华而已,换做旁人于他而言都是一样的。
再等两月,那六魄便会自生。
这两月里,蔺沧已在天宫。
先前玄冥如此迅疾而不加解释地就去孤月潭闭了关,甚至立下一道结界,他便在琢磨玄冥到底在做什么。还未等他想明白,天宫里便来人请他回去,用请字自然也只是做个客套的表面文章,当他在灵霄宝殿之上已做好被少泽各种训斥的准备时,未曾想他那素日里有罪必罚的兄长奇怪地问他这一趟出去做了什么。
蔺沧不解其意,等殿上的群臣叽叽喳喳地吵开了锅时方才晓得,妖界原本布下的兵线尽数收回,且再无动兵之象。有人进言说这是妖界幻象,其中必定有诈如何如何,一时间殿上又是一片人声鼎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