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第一个交卷的,到的时候前面竟已经有两个人,都略有些年纪。三人默默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衣服上的污渍、褶皱,以及头巾下散发着油腻子味儿的打缕发髻。
没人想在此种糟糕的情况下社交,没有人。
故而大家都只是礼貌性地拱了拱手,然后便再次归于沉默,各自选定角落
()站住,像三株发霉的大蘑菇,安静等待开门。
乡试参与者众多,答卷速度也不同,头一批出场的凑够五十人即可,后面的则是一百、二百人不等。
再往后时,便每个时辰放一批,不再计算人数。
大约过了两三刻钟,陆续有考生交卷,终于凑够了五十人。
出门时,秦放鹤下意识往后看了眼,竟一眼看到人群中面容惨白的肖清芳。
肖清芳也看到了秦放鹤,一踏出大门便逃也似的朝秦放鹤奔来,“秦兄,呕~”
秦放鹤:“……“
咋看见我就吐了呢?
显然肖清芳也意识到这种可怕的误会,干呕几声后便直起身解释,“我,我隔壁号舍的考生,昨夜打翻了,打翻了马桶……呕~”
秦放鹤:“……”
啊这……
过去的几个时辰,肖清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熬过来的,昨天的晚饭连着没消化掉的午饭都吐干净了,今早上更直接没吃,他现在甚至连黄水都吐不出来。
但一想到那个味道,那个可怕的味道,就忍不住浑身发毛,喉头发痒。
呕~
三场考试之间的时间安排非常紧迫,初十交卷,十二正式开始第二场,但十一就要入场了。
也就是说,纵然秦放鹤等人初十一早赶第一批交卷立场,满打满算,也就能在外休息一日。
算上十一进去那日,也才两日。
交卷之后,各自回住处,先沐浴更衣,然后便是补觉。
醒了就吃,吃了就睡,如此昼夜颠倒,直至傍晚方醒。
齐振业临近中午才交卷,才睡了半日,这会儿虽还有些懵,但看着精神倒还不错。
两人凑在一处用饭,秦放鹤问他卷子答得如何。
齐振业难得有点不好意思,“够呛。”
论史那道题他依稀见过,可就是死活想不起来出处。出处不确定,前后相关的人物事件也就不确定,自然没办法作答。
糊弄着写满答题纸,不交白卷,已经是他所能尽的最大努力。
秦放鹤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点点头,“等会儿咱们去看榜。”
乡试头场试卷量太过惊人,纵然阅卷官们有三头六臂也看不过来,所以交卷之后,立刻就会有“受卷官”进行初筛:越幅,即跳页作答的;曳白,即交白卷的;漏写,字数不够,留下几行未填写的;污损等等的,都会被当场剔除,直接丧失本次乡试的考试资格,即刻张榜公示,后面两场就不能考了。
光这一步,就能刷下来好多。
受卷官初筛完成后,便会转交给“弥封官”,顾名思义,弥封官会将写有考生信息的卷头糊住,盖章密封,按交卷顺序每百份为一束,再以《千字文》重新编号。
到了这一步,官员们基本就无法分辨哪张卷子是谁的了。
这还不算,处理好的试卷会立刻被送往誊录所,在朝廷指派的誊录官的监督下,由几
百乃至数千名书记以朱笔重新抄录,杜绝以字迹识人的可能。
此番处置结束后,试卷原本为墨卷,仍要同抄录过后的朱卷一并送入对读所,由专门的对读官进行核对,确保没有书记因私心而故意陷害考生,或是无意中错抄、漏抄。
如此这般一系列操作后,才能送到连接内外的公房内,墨卷交由外收掌官登记保存,朱卷则踏入大门,正式由内收掌官,即主副考官为首的一干阅卷官们进行判卷。
整座贡院就像一台庞大而精密的仪器,自此刻开始,悄然而迅速地运作开来。
第一场考试相对来说最简单,或者说本就是为了区分三六九等,故而也最容易看出考生实力,考官们会先行筛选出才华最为出众的一批考生,列为甲等公示,如无意外,本省本届中举者将悉数从此榜中产出。
另有一等,即为实力最相近的中不溜,排名不分先后,就是乍一看没有大毛病,粗筛过后学问也过得去的,便是本次合格者。
而没有名字的,则是虽无卷面硬伤,奈何实力不济,未能合格者,下两场也不用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