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事情你知道了。”虞浅没再说下去。
颜航当然知道,没有人比他更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老耗闹出来的动静太大,涵盖九堡铺附近的酒吧、夜店、ktv、台球厅,甚至是夜市、麻将馆这些场所,这些蛛丝马迹经过密密麻麻的群众情报网,还有辖区内多起偷砸抢并案,越挖越有料,九堡铺辖区派出所的负责人老颜和老宋很快意识到事情不对,又怕打草惊蛇,引发恐慌,于是在私下展开秘密调查。
经过将近半年的排查摸点,老颜在四月的一天夜里,下班回家路上,偶然碰见被催债的追着满街逃命的虞深,老警察的使命感让他果断出手相救,见义勇为,帮助虞深赶走催债的混混,聊了几句,从虞深嘴里知道了老耗的台球厅,正好跟之前收到的群众举报线索对上号。
老颜找到重要线索,生怕夜长梦多,冒着雨给已经回家的老宋打了电话,叫他重回岗位加班,想要连夜排查干净,突击抓个人赃并获。同时,因为虞深并没有实际犯罪情况,充其量算作知情人,又声泪俱下哀求老颜放他回家,老颜心软,放走了虞深。
后面的事情颜航也就不愿回忆了,虞深恩将仇报,没有回家,跑去向老耗通风报信,老耗埋伏在暗巷,下黑手杀了老颜和老宋。
察觉到颜航那浓而俊朗的眉头再次拧起,知道自己的话再次将这少年带回曾经的痛苦,虞浅适当闭上嘴,不再继续。
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们之前纠缠的往事,哪怕横隔六年,说出来也不过就几句话而已,哪怕虞浅真的想和颜航再多待很久,待到雨停,待到天晴,也再找不出话来拉长这段相处的时光。
“我比较想知道,之后你怎么样了?”颜航怔怔收回视线。
“我?”虞浅撑着胳膊,轻轻吐烟,有些诧异。
“嗯。”颜航在风里咳嗽了一阵,“你哥进监狱以后,你靠什么活着?”
“你这话说的。”虞浅低低地笑起来,“我这人还有什么别的本事活着,我哥进去那天,我在警察局哭了很久,不怕你笑话,是痛哭流涕那种,大丽姐劝都劝不住,因为那时候我真的两眼一黑,只剩下绝望,家里面还有欠款,我哥又进去了,我连能不能活过第二天都不知道。”
他叹了口气,这段记忆刻骨铭心,所以没用多大的力气就能回忆起来,虞浅看了眼颜航,接着说:“一开始大丽姐管我,但她那钱的来路你也知道,一个妓女而已,手头也不富裕,而且还要攒着出去找她的姑娘,我也不能总靠她养着,后来就自己琢磨点特长,发现做饭这东西对我来说是唯一一个不用动脑子,咬咬牙能坚持干下来的事儿,就这样一直到现在呗。”
“所以。”颜航眼睛睁大了些,又咳了半天,才问:“你就真就靠着这样,没死,还一步一步开了个披萨店?”
颜航定了定神,伸手在他腰上摸了摸,把人拉得离自己近了些。
“黏人的小孩儿。”虞浅任他拉近,两人的肩膀、手臂都蹭到一块儿。
“要不是大马路上不想让人当猴看,想搂着你来着。”颜航说。
虞浅贴着他笑了会,逆着光看向远处浓云灿烂的夕阳,金辉把他的长发短暂染成浅棕栗色,衬得皮肤更白,侧脸流畅又好看。
走回九堡铺的这条路,颜航特别希望能被无限拉长,长到他可以和虞浅待到“今天真的不想再待了”的状态,但是转念想想也不可能。
都腻歪在一起一下午了,他这双眼睛还是根生了根一样,不想从虞浅身上挪开,还是跟条咬上就不撒嘴的疯狗似的,想贴他抱他亲他。
不愧是人生头一回的恋爱。颜航走得极快,逃命一样。
他的心烦意乱已经到达顶峰,到了一种他自己都看不透的地步。
烦,真他妈的烦,要烦死了。
他真希望从一开始就没有莫名其妙在九堡铺管一通闲事儿认识了虞浅,如果没有倒霉催的认识这老狐狸精,他就不会在恨到顶点的同时,绝望意识到他的对这个男人的惦记根本没有随着时间消耗分毫。
虞浅躺在床上,在思考要不要干脆放弃今晚的睡眠。
钟大丽和虞深都不在家,九堡铺破败寂寞的雨夜又只剩下他一个人,时间好像回到很久以前,他一个人在头疼和失眠的折磨中消磨这段漫长的时间。
这个情况曾经好过一阵,也就是颜航来他这借宿那阵子,因为身边躺着个生龙活虎的男大学生,虞浅晚上一伸手一睁眼就能碰到颜航,心里面踏实,头也就没那么疼了。
颜航说得对,他真的是个很怕孤独的人,孤独到就连睡觉都想找个人陪。
他先是吃了一片止疼药,瞪着两个眼睛躺回床上,静静等着药效发作,这个时间非常漫长,他就盯着床尾的窗户发呆。
那扇窗户的玻璃已经换了新的,还多加了一个栓扣,这样终于能在雨夜里关紧窗户,不至于一阵风就吹开,用颜航的话说,潲雨。
虞浅在这住了快三十年,认识颜航以后才第一次注意到他们家这扇窗户,以前纯粹当它是个通风的玩意儿,还是在颜小航说过“这扇窗户外面的爬墙虎浓密茂盛,风一吹莎莎得轻响,很有情调”之后,他才同样看见窗户外的风景。
是挺好看的,雨中尤其。
反正也睡不着,他打开床头灯,随手用手机找了个照片,发出朋友圈。
因为是个文盲,配不出什么牛逼轰轰的伤感文字,干脆只发了一张图。
发完朋友圈,再次关了灯回归黑暗,药效已经起来一些,虞浅躺回床上,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明天早上还要去台东大学的披萨店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