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句句都在提醒着他,摆在眼前的,是一个多么残忍的现实。他也想抛下所有,远离是非纷扰,和他在一起,无论是司机、保镖、助手…以什么身份都好。但是不行。距离丽都的那次谈话,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也许靳以宁还是当时的那个靳以宁,但他已经不是那个他了。不需要多么痛苦的挣扎,边亭已经做好了抉择。他紧紧绷起的后背终于松弛了下来,也不再将染了血的手藏在身后,而是自然垂落在身侧,坦坦荡荡地展示在靳以宁面前。“靳以宁,你知道吗。”边亭说,“如果是两个月前,你做了这个决定,我一定会陪你一起去的。”说到这里,边亭迈步向前,走到落地窗前站定,一把拉开的窗帘,雪白的帘子上,立刻留下了一抹鲜红的血手印。“但是我改变主意了。”边亭松开帘子,指尖轻轻搭在玻璃上,向下眺望,“你看看窗外的风景,原来站在最高处往下望,底下的人是这么渺小。”边亭这间临时办公室的面积很大,在大楼的最顶层,格局和楼下靳以宁的差不多。眼前所有的家具设备都是崭新的,空气里还带着刚装修过的气味。站在这里往下看,确实会让人产生,轻而易举就能把所有人踩在脚下的错觉。“看看现在的我,看看这间办公室,那么多人敬我,怕我,我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又怎么可能放弃?”他转身看向靳以宁,笑道,“但是对我来说,这不过是刚刚开始,所以我不会和你走,我就留在这里,哪里都不会去。”靳以宁怔住了,没有出声。他像是第一天认识边亭似的,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想要分辨他的这些话里,究竟几分假,几分真。过了许久,靳以宁才轻声,“这就是你想要的吗?边亭。”边亭的心里纵然有千百种回答,能说出口的,也只能有一个截然相反的答案。他大方承认,“是。”靳以宁继续问,“也许将来有一天,你会万劫不复,失去很多东西,很多人。”也包括我。“我心甘情愿。”边亭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靳以宁,还记得,我曾经不会用枪,第一枪是你教我开的。”靳以宁摇了摇头,接受了这个现实,低声叹道,“原来是我一开始就做错了。”边亭在窗前站了许久,最后才拉上窗帘,鼓足勇气,来到靳以宁面前。在靳以宁的注视下,他蹲下身,半跪在他的脚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搭上他的手背。见他没有拒绝,他才敢挤压掉最后一点空隙,将自己整只手掌,完全贴上去。“靳以宁,这么多年来谢谢你。”边亭抬起头来,无比虔诚地凝望着眼前这双眼睛,脸上露出了今天以来最真心实意的笑容,“你对我好,我都知道,我也知道你对我很失望。”“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对我有着和丁嘉文他们不同的期望,是因为你在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边亭想了想,说,“你想救赎过去的自己。”靳以宁进入四海集团那年,刚好十五岁,几乎和边亭同一个年龄。他也是从码头上的小工做起,最后跟着蒋晟,一路腥风血雨,坐上了现在这个位置。倘若当年有人可以拉他一把,他是不是就不会走上这条泥泞血腥的路。“但是靳以宁,我不是你。”边亭低下头,握紧了靳以宁的手,抵在自己的额间,“我想要的和你不一样,在四海集团平步青云,一辈子荣华富贵,有着花不完的钱,享不尽的福,这就是我想走的路。”边亭的呼吸,平稳地洒在靳以宁的手背上,他心里的最后一点期望,也在这一呼一吸间,终于被彻底吹灭了。其实边亭也错了,他对他说不上失望,因为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边亭没有义务承担他的期待。他一厢情愿地想要他无忧无虑地长大,要他远离江湖险恶,要他一生随心所欲,平安顺遂。
就连喜欢他,也是一厢情愿。“好,你说得对。”执念一旦放下,人就很容易释然。靳以宁抬起边亭的脸,让他看向自己,然后一根一根,掰开攥着自己手背的手指。他的力道不重,却毫不犹豫地,扯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牵连。靳以宁从边亭的掌心里,抽出自己的手,抚上了他的头。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动作轻柔地抚平了他翘起的发梢。“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再为你做的了。”他的手掌在边亭的头上停了停,然后向下移动,来到他耳侧,用拇指,抹开了眼尾那若有似无的湿意。“既然你已经做好决定,那我们的缘分,就到这里吧。”眼角的温热随即消逝。有短短几秒钟的时间,边亭陷入了一种混沌的状态,他眼前白茫一片,耳朵里听不见半点声音,感受不到任何外界的信息。待他回过神来时,靳以宁已经来到了门边。离开前,靳以宁回过头来,对他说,“愿你梦想成真,前程似锦。”◇喜欢过你当天晚上,靳以宁就让人把边亭的东西打包好,从家里清出来,送到了公司。边亭的家当不多,一只行李箱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大堂中央的地上,来来往往的人都看见了。不需要更多的注解,所有人都知道,靳以宁和边亭闹翻了,边亭被扫地出门。至于原因,四海集团上下众说纷纭,不过没有人敢去找当事人求证,就变着法子来丁嘉文这里打听。深夜时分,丁嘉文一脚刹车,中止了跑车炸街的轰鸣,将车子停在了一条脏污逼仄的小巷。这里是关帝街的后巷,巷子的尽头是一家充满年代感的茶餐厅,曾经的丁嘉文是这家茶餐厅的常客,特别是店里的秘制猪扒包,时常让他魂牵梦萦。但最近几年,他再也没有来过了。丁嘉文没有马上下车,掏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约我来这里做什么?】短信很快就回了过来,【你进来就知道。】“扑街仔。”丁嘉文低声咒骂了一句,打开车门,进了餐厅。临近打烊,餐厅的生意很淡,放眼望去,里面压根没有几个人。就在丁嘉文推开店门之际,一个胖得像球一样的男人猛地往前一扑,以一个狗吃屎的姿势,摔倒在他脚边。丁嘉文的眉尾挑了挑,不消多说,这位是被人一脚踢出来的。男人名叫肥标,是下城这一片颇有名气的蛇头,手里比较多的是来往北美的生意,今天就是他约丁嘉文到这里来的。看这架势,这位标哥必然不是今天的主角,丁嘉文抬起头来,往店里扫了一眼,看见卡座上的边亭。边亭一个人在桌前坐着,肩背笔直,状态却很松弛,没有传闻中丧家之犬的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