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崎:“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别着急,只是寒暄一下。”
精神网翻开自己的掌心,淡蓝色的丝状物顿时从皮肉里钻出,平滑的触端蠢蠢欲动着渴望着血肉的滋味,它叹了口气。
“我只是有点奇怪,那个把你创造出来的李教授,”它顿了顿,“啊,记错了,应该是魏教授才对,她对你下达的第一条指令居然是要你永远不伤害人类?而你竟然答应了,作为唯一可以与我抗衡的实验体,诞生的原因居然是为了保护人类,不觉得可悲吗,凡崎。只利于他人的存在,毫无意义的一生,人类把名字当成和他人区分开的独一无二的祝福,有了名字,这意味着你是在某个人的期待中降生的,可你甚至一开始连名字都没有。”
凡崎不置可否:“我现在有名字了。”
或许,从桑禹给予她名字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是人类了,其他人不知道的是,魏教授对她下达的指令,其实只是口头上的协定,不存在任何强制性。
实验体从根本上说,与被本能和欲望驱使的动物有相似性,实验体更接近于没有立场的混沌,如同不辨是非的婴孩,贪婪、孜孜不倦地吸收一切来自于外界的符号。
只是,在她第一次接收魏教授的指令,并有意无意地抵抗本能去遵循这条不伤害人类的指令时,实验体开始有了人性,原本不那么清晰的立场,也逐渐往人类所站的天平那端倾斜。
一切的一切,在无数个可以微小不计的节点和转弯,决定了凡崎终将成为人类的命运。
精神网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搭垂下去,它占用的躯体有着一张很占优势的脸,稍微刻意地改变一下神态,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无意识的轻敌——如果不知道这层皮底下其实是精神网的话。
“对人类来说名字或许是一种表达珍重的形式,可对我们这种存在,名字才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实验体就是实验体,即使我们是不死不休的天敌,也不得不承认,我们是唯二的同处于一个维度的存在,我能理解你的强大,”它轻蔑地扬起眼梢,“那些蝼蚁能吗?”
“他们只会恐惧、揣测、恶意解读你,只要你活着一天,那些因为懦弱滋生出的恶意,迟早会毁掉你,就算你杀死我,拯救了所有人,他们也不见得感激你。人类是最肮脏的动物,一旦聚集在一起,仇恨、欲望、嫉妒……永远没有终结。”
说到这里,精神网微停顿了下,与它煽动性极强、充斥着饱满情绪的话不同,它的目光是平静、毫无波澜的,朝凡崎脸上投去探究的一眼,如愿以偿地捕捉到她神情上转瞬之间的松动和迟疑。
它慢慢咧开了一个笑,露出雪白的牙齿,“看来你的内心也没有那么坚定了,凡崎。”
凡崎收敛了神色,恢复往常面对它时的冷漠。
“现在的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就算加上那群废物也是一样的结局,拼着把命送上去也要消灭我,何必那么极端,和平共处有时候是更好的选择,你不是不想伤害人类吗?我也没有必须要处死他们的理由。”
凡崎冷笑道:“这种话你以为我会信?”
被一再否决和抵触,精神网不但没有气馁,反而越发觉得这样句句带刺、充斥着对他不信任的凡崎真的有可能和他达成一致,眼底精光闪过,“怎么就不能相信我呢,我不是已经证明过自己了吗?联邦就是我最大的诚意,我可以再次创造出一个静止的封闭空间,一个对人类来说无忧无虑的乌托邦,这很简单,只需要建立一个以高浓度的精神网为支撑的基点。”
凡崎:“像联邦那样?”
“可以是,也可以不是,如果你愿意,甚至可以在这个基点之上,慢慢补充、创造出一个符合你我心意的,完美的乌托邦,你能够见证一个文明的诞生、衰败,乃至灭亡,而我们的生命无穷无尽,旁观他们庸庸碌碌的人生也是一种不错的消遣,不是吗?”
“你的意思是,什么都可以创造。”
精神网罕见卡壳了,随即它沉默了几秒,“不,即便我已经是接近于神明的存在,还是有我做不到的事,比如……创造生命。在创造联邦时,我一度烦恼过,因为人和机器不同,我发现我无法捏造出以假乱真的身体数据,在一开始,甚至有人因为我随手创造的“人”的行为不符合人类社会的正常逻辑,开始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险些酿成大祸。”
它不得不承认,凡崎的话是正确的,能够创造生命的,除了女人,就只剩下神明了。
“从那以后,为了便利,我就开始以人类基地的生物信息为基准,复制所有人的数据,让联邦更接近真正的人类基地。说来也是可笑,一个建立在虚影基础上的乌托邦,明明连根基都没有,那些人类却真的发展出了文明,甚至出现了一批又一批的科学家,我只不过是提供了一个和平、稳定的培养皿,联邦的发展进程居然远远超过人类基地。”
当然,精神网绝无可能承认人类的智慧,它只是高高在上地用神明的眼光,居高临下地评判着:“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空,联邦那些自以为是的人,死前的最后一秒知道他只是培养皿里的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吗?”
“就算他们发展出再高的文明,在我眼里也是随手就能打翻的培养皿,这就是凌驾于一切的感觉,凡崎,人类基地已经不适合他们生存了,这里的土地贫瘠、水源污染、资源枯竭,污染物无时无刻不威胁着他们的生命,而乌托邦拥有一切他们翘首以盼的愿望,这一切都触手可及,只要你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