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脚步声消失不久,朱瑞缓缓睁开了眼,黑眸中毫无睡意,他从榻上起身,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周围散落的琐物,又瞥了一眼仍在桌上的笺纸,微微一笑,笑意中好似有一道腥红一闪而没。 有随从悄无声息的上前来递上密函,朱瑞上下一读,不由露一丝冷笑,“瑗夫人这种女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顿了一顿,笑意加深,越见诡谲,“金扈那个废物,杀一个人都三番两次失手——这种不中用的东西,居然也敢觊觎狄王之位?” 侍从噤若寒蝉,不敢多说一句,朱瑞轻轻弹了弹信纸,却也未见勃然大怒,“算了,本来也没怎么指望他们。” 侍从轻声插了一句,“金禅的夜袭之计好似也失败了。” 朱瑞轻声一笑,任由晨曦在自己身上曼流而过,光暗交错间,却是看不清他的表情,“朱闻确实不是易与之辈。” “我的二哥啊……” 他似笑非笑道:“他一定会顺利打退狄人入侵——只是战场乃是大凶之地,他未必能活着回到王城呢!” “其实,做一个名垂千古的英魂也是件好事——王城这边,已无你的容身之处。” 他轻笑中带起森森寒意,几乎让人浑身打颤——若有所思的眼神看向桌上几张笺纸,笑声阴冷而凉薄,久久回荡在堂中。 …… 天色尚好,只是日头未升多高就隐入云中,好在檐角墙根的一层薄雪还未消融,反射得有些耀眼。 城门处几成废墟,满地散落着残肢与甲胄,鲜血盈墙,烟灰黑蒙——狄人的先遣队几近全没,目前已经退了回去,守军正在清理这一片混乱。 城楼最上的角堂中,朱闻坐在正中,却是默然无语,疏真靠在雪白软毛榻上闭目养神,下首只站着一人,竟是卫羽。 “从何时起?” 朱闻低声问道,卫羽并不答话。 “你父亲糊涂,你也糊涂了么?!” 朱闻忽然暴怒,暴戾眼神扫过,恨不能将他揪过来往死里揍。 卫羽仍是低头不语,等到疏真也有些不耐烦,准备开口说话时,他居然出声了—— “我与你结交时,并不知道父亲竟然做下这事。” 他的声调毫无起伏,仿佛不是在为自己辩解,朱闻却是点了点,“你说的,我信。” 到这个关头,还相信我吗…… 卫羽露出一丝苦笑道:“在我得知他竟是在狄人支持下豪富发家时,我整个人都傻住了!” “你没能劝阻他。” 朱闻压下心中复杂情绪,沉声道。 谁知卫羽摇了摇头,眼中闪过奇异神色,“不,在我分析利害,并以家中生意威胁后,他已经决意听我的话,不再涉足这行了。” 迎着朱闻诧异的目光,他的笑意越见苦涩,“狄王没能威胁得了我,可另一个人,却是把住了我的致命关键。” “是谁?” 朱闻低声喝问,却是对上卫羽有些奇异的眸色,顿时有所预感—— “难道是……” “不错,就是你父王。” 挚友 纵然早有心理准备,朱闻听到这一句,心中仍是一震。 “哦?是燮王朱炎……倒真象是他的作派。” 疏真倚在榻上,微微睁眼,凤眸中晶光一闪,低喃了一句,言语中的熟悉却是让卫羽心下暗惊,静静的看了她一阵。 “是他派你在我身边?!” 朱闻的声音有些低沉,仿佛阴霾中孕生的雷霆,隐而不发,连空气都有些凝窒的意味了。 卫羽点了点头,“在我父亲彻底断绝与狄人的关系之前,就有王城的使者找到我……若是不从,我们全族上下立刻便会以私通外夷的罪名凌迟处死——纵然君侯你与我素来投契,这样的确凿罪名,却是连你也挽救不了的。” 他说的很是平淡,亦没有落泪求恳,稀薄的日光照在他半垂的面容上,素来风流倜傥、玩笑不忌的神色也不复存在,唯有眼底那深深的阴影,显出他的疲倦与苦闷。 他停了一停,随即又道:“他命我在你身边就近监视,有什么大事立刻禀报——瑗夫人虽然聪慧,可王上本身并不太信任女子,况且她身在后殿,也未必能尽知尽察。” 朱闻听到此处,目光霍然一盛,顿时怒色耀华,但下一瞬,他收敛了表情,漫声道:“这几年,真要谢你手下留情了。” 疏真在一旁听得有趣,轻笑着调侃道:“当初燮王假死崩薨,你要真的带兵入朝,只怕夜半就要被卫大军师取下首级了——你初露的反迹,只怕也是他为你隐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