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凝玉换回自己的衣裳,轻抬玉足刚踏出泌芳堂的门槛时,便恰好见到了游廊上石青色长袍的清雅男子。兄长赠嫁衣给出嫁的女娘,在大明早已先例。据说是前朝一位女子家中父母双丧,家中清贫,她与家兄相依为命。后来,兄长考取功名当上高官后,这女子出嫁时,家兄忆艰苦岁月,泫然泪下,便给妹妹赠送了件华丽精致的嫁衣,此事成为了一桩美闻。后来,若是对妹妹感情笃切深厚的,兄长也会效仿送家妹嫁衣,成为嫁妆。只不过她略有不同。她是表妹,并不是男人的亲妹或堂妹。谢凌无胞妹,唯有家中叔父的几位堂妹。可阮凝玉记得,前世谢凌也没有给这几个堂妹赠过嫁衣。莫不成,谢凌其实都送了,只是她不记得了而已?阮凝玉思绪纷杂,她跨过了门槛,看到那道清冷的身影,便停了下来。她向他万福。“表哥。”男人的身影好像侧了些,墨目不着痕迹地看了过来。虽然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假惺惺,但半伪半真的事总是最眩惑人。阮凝玉虽厌恶他,但表哥替她解了围,礼节还是要有的。谢凌很快便见表姑娘轻移莲步,又是上前了一步。“今日的事,便多谢表哥了。”他垂眼,注视了她一会。疏离地嗯了一声。许是还在防备着她要勾引他呢。但阮凝玉没想太多,她只记得春绿现在还在府外心急如火地等待着她,她福身完,便径直离开。谢凌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几刻钟前在舅母院子厅堂窥见到的一抹红色,便像是朱砂痣,在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了。无论闭眼合眼,一袭嫁衣,乌的发,朱的唇,素淡如清水芙蓉,又浓艳如海棠的容色,像魂牵梦萦、柔肠百转的一场梦。表姑娘离开了半晌后。空气中还漂浮着淡淡的胭脂软香。谢凌很讨厌女子的胭脂味,但这表妹身上的香却是不浓不淡,恰恰正好,闻起来跟她这个人的外表一样楚楚动人的。想来,这也是表姑娘勾引人的手段之一吧。谢凌很快静下了心。这时,游廊上很快又过来了一个人,朝他行礼。一身华贵锦衣的谢易书朝他作揖,“长兄。”“谢谢长兄帮我延迟了表妹的婚事。”谢易书信赖他的长兄,也相信以谢凌的机谋定能比他有办法。如他想的一样,谢凌帮了他,轻轻松松地阻挠了婚事,还将他那强横的母亲堵得哑口无言。他的父亲与伯父平时也经常让他去找长兄问功课,多向他学习学习。不日,长兄也要入仕了。想到那泌芳堂的事,此时谢易书看向谢凌的眼神更为的仰慕敬佩了。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谢凌会寻给表姑娘送嫁衣的借口。很快,谢易书心神一动。他知道了!定是堂哥知道他喜欢表妹,便借着自己的口让他能亲自给表妹送件嫁衣。这桩婚事谢易书定是要毁了的。不过能让他亲手赠表妹一件嫁衣,也是极其有意义的事……婚事没了,待他自己羽翼丰满后娶了表妹,便能让表妹穿上他送的这件嫁衣。想到表妹届时穿那嫁衣,被他明媒正娶,接着再入洞房,谢易书再装老成,也不由血液沸腾了起来。果然是男人最懂男人。长兄真好!怪不得从古到今都说,兄长如父。见谢凌寡言,谢易书又道:“长兄,锦绣坊的苏绣嫁衣多少金子……”——我付给你。不对。他很快改口,“便不劳烦长兄了,我自己去锦绣坊……”表妹的嫁衣要由他亲自挑选最好的绣娘,让他挑图样花样!谁知,他还没说完,就被高他半个头的男人打断了。男人拧眉,语速也很快,几乎是斩钉截铁。“不用。”谢易书呆住了。记忆里,堂哥始终是淡泊的,情绪什么的都很淡,如一抔不曾流动的清水。谢易书还是第一次在堂哥脸上见到如此鲜明的情绪,还这么急迫地回绝。但旋即,谢凌面色如常了。他淡淡地道:“我已经同锦绣坊那边说了,也已经交付了订金,便由我的人去同那边的绣娘交接吧。”“再者,表姑娘也是我的表妹,她要嫁人,这是我做表哥的给她的一份心意。”他顿了顿,眸光轻闪,又恢复成了一片澄净的清明。“表妹私奔抓回府那日,是我代家中族老对她施的家法,她在我手上受了折辱,想来也是极怨我的,这合该是我这个表哥该做的。”说完,眼前冷漠的男人好似真的陷入了深深的自责。见他这样,谢易书摇头,有些急了。“长兄何必过于苛责,你这也是为了凝妹妹好……”如果不是谢凌行的家法的话,让族老或者其他家奴来的话,阮凝玉当时受的伤可能会严重两倍不止!,!谢凌本来其实不用管表妹的,但他还是主动领了这份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后面还有可能遭受表妹的怨怼。“此事不必再说了。”男人转过身,声音清清冷冷的,“表妹嫁衣的事便不用劳烦堂弟了,让我的人去弄即可。”说完,男人的身影远去。谢易书站在原地,愣住了。他才知道自己忘记了原本的来意!他本来是想自己送表妹那身嫁衣的,没想到却忘记了正事。谢易书悔恨不已,在原地跺脚。他身后的小厮听见了他同长孙所有的话,低下了头,便打算寻个机会回去偷偷告诉三夫人。殊不料,眼前原本温润如玉的二公子却转过了头,对他浅浅一笑。“你是我母亲的人吧?”小厮震惊地抬起头。“你知道上一个你这个位置的下人,是怎么被除掉的么?我记得你家中有一老母,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妹妹吧。”谢易书的语气依然温柔,明明还是从前那位心地善良助人为乐的二公子,可是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小厮还觉得毛骨悚然,害怕得发抖。二公子望着他,温柔地笑了。其实表姑娘递荷包婉拒了他后,他并没有真的对阮凝玉死心。相反,他每晚对表妹的思念更深。之前不过都是他在做戏给母亲看罢了,为了打消母亲的疑虑。何洛梅威胁的重压下,他眼穿心死,差点就要放弃时。是他去庭兰居,让堂哥为他指点迷津。见他要死要活的,甚至以绝食相逼父母非要娶表姑娘不可。屋里的清雅男人沉默了半晌。长兄道:“先忍,后谋动。”他现在还对抗不了权力强势的双亲,无法违背父母之命,如果非要以死相逼的话,不过以卵击石,也会害了表妹。谢凌的一番话,让他彻底地悟了。谢易书站在廊上,回首望着母亲的院子。很快,他浅笑地对着边上那小厮道。“走吧。”小厮颤颤巍巍的,跟上了二公子温和又绝情的身影。:()咬春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