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样的目光下,文竹顿觉遍体生寒。她移开目光,望向窗外广场上高高耸立的雕塑,雕塑下方“福泽广场”四个大字像一只有形的手,拨开了真相的一角。她想起了谢筱雨透露过的信息,想起了汤念柔那两个没头没尾的电话,将一切联系在一起,答案便呼之欲出了。文竹望向汤念柔,缓缓开口,“汤总认识林屿。”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汤念柔勾起一抹笑,对文竹的镇定与聪慧表示了肯定。“是。”她说,“你似乎一点都不意外?”文竹捧着咖啡杯,修长的手指上下摩挲着杯身,半晌才开口。“汤总已经明里暗里给过那么多提示了,再猜不出来岂不是枉费了你煞费苦心的接近?”她唇边泛出一丝自嘲,“我这也算是沾了他的光吧?不然哪有机会接触到您这样的人物。”“你不用妄自菲薄。”汤念柔正色道,“我们当初在h市碰面,确实是偶然。在那之前,我听过你的名字。你是凭你的才华和我产生了交集。”最后一句话在文竹听来,分明是高高在上的语气。“那真巧,”文竹笑得讥诮,“让您青眼的所谓才华也是仰仗林屿才得以发光的。”汤念柔自然听得懂她的夹枪带棒,但她不明白她的敌意从何而来,“你不好奇我和林屿是什么关系吗?”文竹端起咖啡杯,吞下一大口,而后对上汤念柔的视线,“我为什么要好奇?我曾经以为我和汤总是一见如故,我们是朋友关系,现在看来,纯粹是我文竹高攀了,是我沾了林屿的光。”文竹顿了顿,“哦,还有林屿。认识林屿也是我高攀了。你们都是天之骄子,而我能侥幸蒙你们的圣光照拂,是我祖上三辈子积德修来的,我偷偷乐就行了,哪敢再探究什么关系不关系呢?”她这番长篇大论,句句贬低自己,抬高林屿和汤念柔,但字里行间都是愤慨与不屑。汤念柔道出自己的疑惑,“你为什么这么大敌意?”咖啡店的音乐轻盈舒缓,文竹压抑住心中即将脱缰的野兽,压低声音咆哮:“那我应该是什么样?!对你几次三番的试探一笑了之?对你的谎言感恩戴德?”渐渐地,她的眼周泛起一圈淡淡的红。汤念柔听见她说:“我是真的拿你当朋友的,但你拿我当什么?一个笑话?”“不是的,文竹。”汤念柔有些手足无措,“你的想法有些偏激了。我承认,我对你有过试探,但这并不影响我拿你当朋友。”文竹的神色和缓了些,平静注视着她,等待她的下文。汤念柔从包里拿出一个烟匣,轻轻扣出一支烟,尚未点燃,便有服务员前来制止,“不好意思女士,这里禁止吸烟。”文竹偏头看过去,是刚刚那个脸红的小哥。汤念柔动作一僵,随即笑道:“我不抽,就看看,你去忙吧。”小哥的脸再度红了,道了声歉后匆忙离开。文竹和汤念柔对视一眼,俱是忍俊不禁的神情。方才的剑拔弩张变成了哑然失笑。汤念柔问:“有兴趣找个能抽烟的地方听个故事吗?”文竹没有拒绝。两人一起去了汤念柔车上。-和所有的故事一样,汤念柔的这个故事,也是以“从前”开头。“从前,有一个老头。”汤念柔自我肯定,“对,一个老头。反正从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一个老头。”“他年轻时打过几场仗,赢过几次也输过几次,赢了的那几次,为他挣了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输了的那几次,让他失去了两个兄弟。”“可能是经历了失去兄弟的痛苦,这个人特别执着于生儿子。可是他老婆的肚子非要跟他作对,每回生出来的都是女儿。但他不放弃,一直很努力,为此不惜换了两次老婆。”汤念柔抖了抖烟灰,笑了一声,“他一直努力到了55岁那一年。你猜他生出儿子了吗?”“没有。”文竹说。她猜测汤念柔说的是自己。“没错,他又生了一个女儿。”汤念柔说,“但这个女儿比其他任何女儿都让他头疼。这个女儿明明是个女孩,却没个女孩样。虽然她没个女孩样,但老头还是挺偏爱她的,把女孩纵得无法无天。”文竹猜对了。她看了一眼汤念柔,除了嘲讽,她脸上还有一抹悲伤。“直到有一天,女孩带了另一个女孩回来,说这是她的女朋友,她俩要过一辈子。老头才第一次跟女孩动了气,一气之下就中了风,没多久就归西了。”汤念柔点了另一根烟,“忘了说,因为没个儿子,所以老头给女孩的姐姐招了个赘婿。姐姐身体不好,同年也去世了。”透过青灰色的烟雾,汤念柔眯着漂亮的眼睛看文竹,“你猜,死丈人又死老婆,那赘婿会干嘛?”文竹猜,大概是重新娶妻,霸占家产的故事吧。但她没有说出心中那个猜测。,!汤念柔说,“你应该猜不到,那个赘婿居然想娶那个女孩,甚至不惜用上了肮脏的手段。”文竹瞪大双眼,不敢相信在汤念柔身上发生了什么。如果这是汤念柔的故事,她最后应该获救了吧,不然也不会坐在这里讲出这段故事。想到这里,文竹神情放松了些。“没错,我没有遭殃。”汤念柔此时以直接用上了第一人称,她不再躲在故事背面,“你知道谁救了我吗?”“林屿?”文竹猜测。不然她不知道汤念柔这个故事除了引起自己的同情,还有什么意义。汤念柔点头笑道,“对啊,就是小林屿。”她不无赞誉道,“他那时候才10岁不到哦。”那天林屿早就躲在了汤家的宅子里,他本意是给难得回家的汤念柔一个惊喜,所以一早就躲在汤念柔房间的衣帽间里,但那天汤念柔被杨世海绊住,一直都没上楼回房。林屿直等得在衣帽间里睡着了。他从梦中醒来时,卧室隐约有人的动静,他激动地推开衣柜门,从衣帽间兴奋地冲到房间,却见到了让人心惊胆颤的一幕。“寻常小孩见到那样的情形,早该吓跑了,但他却镇静地像个小大人。他说——‘大姨父,您是不是喝多了跑错房间了。这里是柔姨的房间,不是你的房间,你快回自己房间睡觉吧。’”杨世海面带尴尬地说是的是的,确实是跑错房间了,提上裤子仓皇出逃。最后房间里只剩汤念柔和林屿。“我那时浑身酸软使不上力,他闭着眼睛帮我裹上被子,不住在我耳边说‘没事的柔姨’‘柔姨你别怕’‘柔姨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汤念柔往椅背上靠了靠,她贴着头枕侧过脸,对文竹说,“你知道吗文竹?小林屿是我见过最好的小男孩。”:()开在心间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