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九年的京城有五个火车站。距离东城区最近,要属位于京城的首都站。首都站始建于清光绪二十七年,旧称“京奉铁路正阳门东车站”(正阳门东站)。原址位于正阳门瓮城东侧,1958年重建时,由正阳门迁到了毛家湾胡同甲13号。毛家湾胡同是明代大学士毛纪的故居,胡同也因此得名“毛家湾”。和谐首都站作为国家对外的脸面,五八年修建时,上面格外重视,修的是金碧辉煌。和谐除此之外,最显眼的,还属两座巨大的钟楼,每到整点时分,便可以听到那钟楼里会发出悦耳的《东方红》乐曲声,接着是浑厚带有磁音的“当、当、当……”报点的钟声。两座大钟表由魔都蓓高制钟厂建造,大钟作为母钟控制着车站内214个电子子钟,同步运行。其内部设有与天文台核对时间的装置,在这个时代没有比这个更准确的钟表了。陈泽到火车站的时候,虽然是上午,但依旧是挤满了人。这在这个时代是常态,陈泽找了个空旷点的地方,看了看时间,肖红所在的列班还未到站。看完时间之后,他把腕上的手表,兜里的钱,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塞进兜里。这真不是小题大做。因为戴着手表,揣着钱挤进人群,就连陈泽敏锐的感知,也躲不过扒手的袭击。后世有部电视剧反映的很真实,主人公下车站,将看病的钱紧紧揣贴身兜里,手一直放在上面,就是怕被偷。结果还是被偷了,扒手只是蹭了她一下,便用小刀将口袋划破,钱也掉了出来。等女人发现以后,只能眼睁睁看着给孩子看病钱,被人传人,一个传一个地传了出去,而她却被死死围在人群中,动弹不得。最后只能嚎啕大哭。陈泽对这些套路实在是太了解,因为他当初还在道上混的时候,就专门有几伙人靠这门手艺捞钱,手是特别的黑。“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当当当”铃声一响,就像是下课的铃声响了。外面等候的人集体往里面冲,里面出来的人,拼命地往外面挤,就像围城里面说的,里面的人想出来,外面地人想进去。场面如同两军对垒,激烈到白刃战。陈泽一马当先,凭借着人高马大的体格,拼命地往里面挤。他双手举起,侧着身子,在人群中穿行。期间敏锐地察觉,有几只手从他身上摸过,他只是瞥了一眼,没有停留。对方都是老手,都是看人下的主,觉察到他身上没钱,也就不再摸索,迅速更换目标。有人说,火车站聪明人最多,聪明人都聚到火车站了。陈泽好不容易挤到里面,才发现里面也都是人,估计是早早在此等候,许多现在都已经接到人了。动作倒是挺快,挺积极,先外面的人一步。可惜,出不去!!!白搭!也得和大家一块挤,也得慢慢等。整个场面就像是后世的春运,虽然同时到站的火车只有一两列,但是各个都是塞满了人,站票都卖得精光,每个车厢都是满当当的。可谓是少而多,车少,人多!“哎,陈泽,我们在这儿,我们在这儿。”陈泽还在不断涌出的出站口找人时,熟悉的声音从嘈杂鼎沸的人群中传来。陈泽极目远眺,没两眼就瞅到了肖红的身影。肖红身上背着大包小包,好几个麻袋,一旁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身上同样背着两个麻袋,两人中间还护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老人被两个女孩儿护在中间,不被汹涌的人流袭扰。陈泽拼命地想要挤过去,但汹涌澎湃的人流,就如同直奔大海的江水,想要从其中横渡,十分艰难。他走两三步,就会被人流带着往前去一段距离,就像是溺水之人,被波浪席卷。短短的百十米路,陈泽愣是走了好几分钟,走走停停,最终才到达对岸。“奶奶你也来啦?”陈泽亲切地向老人问候。老人家个子矮矮的,但精神气却是十足,耳清目明。“我都说我一把老骨头的,还乱跑什么,可大丫头非得让我跟过来。”“说要带我看看长城,看看故宫,看看主席他老人家”“这一下来了一大家子,也是怪麻烦你的。”老人说着有些不好意思。陈泽笑着摆摆手,说道:“不麻烦,不麻烦,都是一家人,不麻烦的。”“您只要玩得开心,想住多久住多久,就当是来自己家。”肖红要带奶奶和妹妹过来,陈泽是知道的,肖红也事先跟他打过招呼。早几天,他就带着陈花花把城南那栋空着的房子收拾了一番,又添置了一下家具,就等肖红一家过来入住了。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吃早饭了吗?”陈泽问肖红。“吃过了,在火车上吃的。”肖红回答道。“我说不要,红红非要买,一个炒白菜就要三毛钱,在家自己做,一分钱的不要的。就是嫌钱烧的慌,自己在家带了干粮,还要买人家的。”老太太提及这个就开始跟陈泽抱怨。七十年代还不像九十年代以后,这个时候的列车餐还未对外承包,并不过分追求利润。三毛钱的炒白菜,有馒头,有汤,菜里可能还有肉丁,实话说真不算贵。但在老人家看来,账就不是这么算的了。可能在老人看来,三毛钱够买半斤肉,配着自家不要钱的白菜,粉条,能炖满满一大锅还有的剩。“路上五十多个小时,您不吃点热乎的身体怎么受的住。”肖红为自己辩解。“怎么就受不住啦,我年轻的时候去挖水库,走几十里路,干两天活都受的住,坐车躺着多舒服,咋就受不住啦!”“还是你们年轻人太矫情。”“火车上有热水,还不要钱,馒头泡泡就好了,干嘛去买别人家的。我看别人都是这么吃的,就咱们出格!”老太太对这件事有着过分的执着。祖孙俩吵了起来,肖红自然是占弱势。陈泽插不上话只能在一旁看着。同样在一旁看着的还有初到京城的肖冉,首都这样的大城市仿佛对她到处都很新奇。就连人满为患的火车站都是如此。“冉冉,你吃饱了吗?”陈泽见两人估计还要吵一会,转头问小姨子肖冉。肖冉点点头,随后又不确定地摇了摇头。从地上地麻袋里拿出一块硬邦邦的鱼干,自己塞进嘴里一块,又递给陈泽一块。对于这个不爱说话的小姨子,陈泽还是比较喜欢的。虽然同样因为家庭原因,不太爱讲话,但比起家里的陈花花,至少人家学习好。小丫头学习好,自然不能浪费。这次来是陈泽和肖红商量,准备将她带过来,在京城这边找个学校,顺便找李云,李霏帮她补习一下,看看能不能冲刺一下大学。肖冉的脸有些灰扑扑的,有些长期营养不良的感觉。其实这个时代的大多数都是这个样子,有人说大院子弟眉宇间有种和普通工人子弟不同的气质,很容易判断;也有人说,狗屁的眉宇,还挺文雅,根本不用,区分大院子弟和普通工人子弟,看体格就够了。事实确实是这样,吃不饱才是这个时代的常态。肖冉身上的衣服倒是新的,前几年还在东北林场工作的时候,每次出差到临安,肖红总是会白嫖几件针织厂的衣服,给家人寄回去。肖冉身上穿的应该就是。“人走的差不多了,咱们也快点走吧,要不等下一班车到了,就又该堵了。”人群堵得快,散的也快。短短几句话功夫,虽然还未完全散场,但缓缓通行已经不成问题。陈泽帮两个女孩子扛起麻袋,一马当先开路。几人跟在人群后面缓慢前行,陈泽好奇地问道:“麻袋里面是什么?带了这么多东西?都是鱼干吗?”“不是,就两袋是,其他都是些衣服,被子什么的,还有些家里的东西。”“那也太多了。”陈泽能明显感觉到几个麻袋都不轻,跟搬家似的。他不清楚两个女孩是怎么把这么重的麻袋一路带上车,而后又带到京城的,这么沉,这么多,瘦小的躯干,拖着也累啊。“嗯,能带的东西都带过来了。”肖红的情绪明显不高,似乎是有些难言之隐,暂时不方便当着奶奶和妹妹的面说。只是淡淡地回复了一句,便止住了话头。陈泽看出来了,也没有追问,只当是肖红不想说,于是便换了个话题。几人扛着大麻袋,拖拖拉拉,跟随人群来到了外面。陈泽叫了一个三轮。随着开放,越来越多人开始探索,火车站蹬三轮就是一个成本低,生意不错地活。只要家里有个三轮车,吃过早饭蹬着三轮来到火车站,找棵凉快点的大树一停,跟人聊起天。有生意了做,没生意了歇,一天多多少少也能挣个一块,五毛,运气好了,还能多挣一块,给家里孩子买二两肉解解馋。“爷们儿,一趟多少钱?”陈泽拍醒一个树下盖着草帽歇息的年轻小伙。小伙被人搅了美梦也不恼,见生意上门,热情开口:“您到哪儿啊?”“南锣鼓巷!”“哟,那不近,好几里路呢!”“多少钱?”“就算您八毛吧,毕竟您有这么多东西呢。”“五毛,我俩不坐,我俩骑车。”陈泽指了指自己的自行车。蹬三轮的小伙子想了想,没多犹豫点头同意:“行,上车吧。”如果是陈泽自己,可能就不还价了,可即使是五毛钱,老太太还是不禁心疼,嘴里唠叨着要走过去。陈泽和肖红好劝,骗老人说京城大得很,路几十里,走到天黑也走不过去,老人这才不情愿的坐上车。,!“爷们儿,这你媳妇儿啊?有福气啊!”蹬三轮儿的小伙子很畅谈,就是话有点儿多。陈泽与之同行,听到这个问题,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爷们儿,嫂子哪里人啊?”“闽省的。”“哎呦,那可不近啊,好几千里呢,这么远咋认识的?”“知青下乡时候认识的。”“下乡认识的?那爷们儿你也算是有情有义的汉子。”陈泽和小伙子聊了两句,互相问了对方户口本儿,他这边是有真有假,对方那边就不知道了。火车站到南锣鼓巷,抄近路也得七八里,五毛钱是真的不贵。主要还是刚开放,人心还未变,环境也未有大的变化。不过,陈泽知道,这种情况也维持不了多久,蹬三轮这个不起眼的行当,马上就会迎来大涨价。再过个两三年到了八二年左右,南锣鼓巷离他家不远的地方,就会出现一个名人儿。一位住在南锣鼓巷,姓爱新觉罗的皇室贝勒,溥仪堂弟之子,退休后蹬三轮儿,一天挣75元的消息,不胫而走。京城大街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放下面子蹬三轮儿。直到后世,人们出行已经有出租车,公交,地铁了,蹬三轮这一行业仍未消失,反而从交通服务业,转行到了旅游业。一小时150,坐上三轮儿带您逛京城内城。甚至葛优的电影里,演关于这个时代戏时,也出现有蹬三轮的剧情。肖冉跟着坐在三轮上,和咸鱼干挤在一起。闻着路上清新的味道,看着绿树成荫的街道,斑驳的阳光透过树叶,照在她营养不良的脸上。每拐过一个弯,蹬三轮的司机,就会骄傲地指着不远处地院落,讲起这是哪个哪个王爷的府邸,那是哪个哪个名人的宅院,这个建筑是什么什么,那个建筑是做什么用的。一个个课本里才会听闻的名人,才有见到的建筑,竟然真的一个个就出现在了她的手边。这让她感觉十分新奇,就像是走进了电影里。:()1960:南锣鼓巷街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