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叫一声,天亮了。一大清早沈育就蹲在天井院洗衣服,天寒地冻的,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被井水泡着的手更红,还是脸更红。搓干净了,不敢晾在院子里,想来想去,拿回屋里炭火上烤。白色亵袴拧干了水,像团鬼鬼祟祟的腌菜。天,沈育挫败地想。和沈矜到郡守府去,遇见晏然与宋均正在府衙门口聊天。见到沈育与沈矜同行,晏然顿时脸就白了,如同见了鬼。直至沈矜神色如常,同两人打过招呼,进得府里去。“我也去忙了,回头见。”宋均别了他俩。晏然心虚地觑一眼沈育。二人往府中耳房去,里面放着沈育的公案。沈育也不知道说什么,便依旧做自己的事,过了一会儿,晏然小心翼翼开口:“哥,你没给老师说啊……”晏然一向叫育哥儿,这会儿叫哥,可说是低声下气,好像做了什么错事,十分没有底气。“我以为今天来,老师要把我逐出师门。”沈育皱眉:“你躲穆济河,就是怕这个?”晏然快哭了,垮着脸。沈育道:“这么怕,还让他亲你?”晏然又不说话了。沈育便摊开沈矜审过的公文,根据他爹批的笔记,誊一份详细的意见书,笔尖在竹片上悬停一瞬,说:“什么时候你想说了,自己说去,我可不会代劳。”得了这句话,晏然膝行上前,为沈育研墨以作感谢。晏然是独生子,家中两代单传,到得如今只剩他一个支撑香火。他怕沈矜将他逐出师门,更怕的是让母亲失望为难。这份心情像把铡刀,时刻高悬头顶,穆济河怎么会懂?他只以为晏然躲着他,是耍小性子,是一种秘而不宣的亲昵,于是追逐愈起劲,逼得人无法拒绝。沈育总觉得心中不踏实。纸包不住火,周纡偷偷摸摸这么久都被发现了,难保这两人一个不小心就被捅出来。同窗里最爱管闲事的就是陈恢,沈育试探过他口风,觉得他应该还不知道。这天春雨过后,枝头仅剩的枯叶子零落在地,浸了水,可怜巴巴化作泥浆。天气日渐变暖,但阴云仍整天笼罩在城池上空。厅堂中炭火里烤着红薯,沈家三口围坐着,各做各的事。门前学生陆续来访,是沈矜难得抽出空,为他们面批文章。过来几个熟悉的,沈育就抬头聊几句,又来一个,不太熟,名字沈育都记不得,正和沈矜闲话几句,说起最近书院中诸子的表现。“廉范师兄是最勤苦的,弟子着实佩服他。一时之勤奋,谁都可以,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日复一日的勤奋,却唯独只他。”沈矜笑道:“晏然和周纡也是好的。”“周纡,最近是尤其用功。晏然就算了,您不在,他总偷懒。”沈矜自然很惊讶:“晏然不会的。”“得了吧,他和穆济河正好着呢,腻腻歪歪的,哪有功夫念书。”“哎呀,水洒了!”沈母提醒儿子。沈育碰歪了杯子,半杯开水打湿袍襟,却已然顾不上这些,直勾勾盯着那学生,几乎把他脸上戳出血洞。沈矜看看儿子。那人于是了然:“哦,您还不知道啊。那真是我多嘴了。”事情就是这样被揭发的。晏然与穆济河被叫到沈矜面前。厅堂的炭火仍噼啪作响,屋中暖和隔绝阴雨,沈矜搁了一壶茶在火炉上煮着,热气还在酝酿,只有落雨声声,充斥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穆济河道:“先生,您找我们?”沈矜示意炉边坐席,叫两人坐下。沈育将他们被雨丝沾湿的外套交给仆役拿去烘干,二人挨着坐,并手在火炉边取暖。“一到春雨时节,就不想出门。”晏然笑道。穆济河问:“先生有什么吩咐?”沈矜也烤火,两只手翻来覆去地烤,半天才道:“听说最近念书不用功?”晏然一愣,穆济河道:“哪里的话,先生,晏儿可用功了。我才说他呢,又要做府衙的事,又要顾着念书,一天十二个时辰也经不住他用啊。结果他说,先生是为了给他铺路,才交代的这些事务,怎么样也要做好。”沈矜听了点点头,不置可否。先生向来温和可亲,少有这般心事重重的模样,两人都觉得奇怪,然而沈育被老爹下了封口令,又不敢多言。只听沈矜沉沉道:“朱子语,教学者如扶醉人,扶得东来西又倒……”“自从我上任郡守,书院的事管得少了,免不了许多疏忽。令你俩做出事情来,却又不敢告诉我,是我这个做先生的错。”二人脸色登时变了。“商人重利,书生重名。晏然将来是要做官的,济河,你招惹他,实则是害了他的前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