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这一生,当真是命途多舛,所遇多恶。原来所有的真情都掺假意,假意也藏真情,我所求纯粹无一而得,皆是无疾而终,终归陌路。最后,我自他怀中起身,轻描淡写地道:“只是忽而发现了一些事情,原来熟知的人有我并不熟悉的一面。”我想了想,又话音一顿,而后才接着说道:“大概……终究是我心切,所遇非人却不查一分,一叶障目不知实情。”想我这一路走来,大概也总是轻信于人,总以为许多事情大可不在意,非要故作无事可摧,可到头来事事放不下,事事都成苦果。空无握紧了些我的手,又落了一行字。他写,人人皆如此。我微微一愣,不由笑:“怎会人人皆如此?不至于人人都似我这般傻。”并非是你傻,他继续写。是因情不自禁。他写得有些慢,大概是为了方便我辨认出来。可他写得如此慢,竟让我生出太过认真的错觉,而他落字之时仍在看我,神色宁和沉静。我的心跳忽而快了一拍,似是清风扰树梢,纷纷落了一地的叶。“空无。”我笑了笑,自他手中抽出手来,对他说,“你再这样,我就走不开了。”他抬起手来,似乎还想对我说什么。可我不将手给他了。我说:“再等一等,等我静一静,待我将要做的事情做完了,要想的想明白了,再来见你。”我觉得我不能再这么不明不白若即若离了,我若对他心动就该留下来,可我还要去寻越秋风,我不能扰他又不陪他,让他动情又要他忘情。欢喜佛不是无情道,是不必忘情的,可有时候不忘比忘了还要痛苦。因为相思似刀,妒火如焚。“你等一等我,我早日回来。”我撇开目光不看他,只怕我一看这话便说不下去了。说完,我转过身出门去。走出门外好几步,我又忍不住回头去看。我看到大殿之中机关变幻,莲花流水又改做肃穆大殿,佛像高居,三两烛火,满室空旷只有他一人端坐,有檀香悠悠透出一缕。他抬眸看我,正迎着照进去的光,那光落在他眼中,似湖面上粼粼波光,处处动人。他对我笑了笑,微微颔首,似是在说我等你。心头沉沉压着的情绪一下子松懈下来,我也不由笑了笑。空无对我也是不同的,我隐约明白过来为何我醉了会迷迷糊糊跑进来,大概潜意识里知道,只有他能包容化解我所有的失意。就如初见那般,我背着万人的罪孽,心中一半是伤情一半是愧疚,而他对我说,我与佛门有缘。有缘便是有缘。离了佛寺,我定了定神,而后才取出那颗传讯石握在手中。传讯石上有三四道灵力的痕迹,看来是越秋风三四次试图与我说话,可我那会儿不是醉了便是睡了,半点也没回应的。我正这般想着,越秋风的传讯又来了。这次我接通了,可那头许久不曾传来声音。于是我先开了口:“秋风。”“我在。”他的声音沙哑,很缓慢又庄重地应我。“谢映白……”我顿了顿,终于想好了后话,“你对他,做过什么?”越秋风沉默了一瞬,而后才道:“撕裂魂魄,以他的魂魄补我故人,为私欲以他暂存魔气。”
他的语气渐渐沉了下去。“疼吗?”我问他。“疼,会很疼。”他如是答我。我如今很理智,于是我清楚明白,那个时候的他大概不知道谢映白与我相识。而当年修无情道的杀道剑修,也定然不会有多少怜悯之心。伤人至深,也可面不改色,一心入魔所行皆非正道,也死不悔改。我也曾想,我与越秋风所交不多,他何来的深情与在意呢?如今想来,大抵因愧疚而起,因真情而忠,暗中相观太久,自有情深。而大概人总是如此,未伤及自身时便可作壁上观,待到因果轮回报应,只能悔不当初。若当年越秋风选中的人不是谢映白,我不会因此入魔,我不入魔便不会与空无纠葛,我不为谢映白入魔或许也能坦然接受伏阴,后来许多种种或许都不会发生。可我又细细一想,若我与谢映白陌路,许多事情可会有不同的模样?似乎也没有。我不会拒绝伏阴无理要求,无法阻止俞青自沉江海,也不可能不与空无相见。他们都有自己的目的,有各种的理由来我身边,也有各种理由离去。是天命吗?我沉默地想着。或许也是人为。因为我优柔寡断,伏阴风流多情,俞青惶惶不安,容玉心思深沉,空无一心悟情,谢映白命途曲折过刚易折,越秋风的往事不可追。如此,所历种种,殊途同归。独行(正文完结)我转念一想,便想了许多。千百年似乎太长了,长到人间朝代更迭不知何几,物是人非事事休。但千百年又好似太短,短到我转念之间,便将我这一生所历众人都数过,想来竟寂寞至此。我对着传讯石,一字一字地说:“越秋风,你的剑我还你。”越秋风许久不曾回话。我自顾自地接着说:“你如今在哪,我去寻你。”“阿钧。”他语气很轻地唤我,嗓音沙哑,孩子似的问我:“能不能不还啊?”或许再早上几日,我都不会想到,有一天我会逼他到这幅模样。他本是杀道的剑,是沉稳如山岳,出剑如千军万马的越秋风,也是自初见起便待我极好的人。我这一辈子,千百年来至今,没有一个人如他这般待我好了。他来我身边未曾有求于我,一路相随未曾有害于我,到后来又将他的剑给我,将他余生喜乐加之我身。可我心底终究过不去那一关,我忘不了入魔后难捱的日日夜夜,忘不了再见谢映白时,我的少年似鬼似魔,疯癫偏执,再不复当年模样。每一想起,都是锥心之痛。若我当真一时压下这些妄念,看似平和与他继续下来,将来的时日想起这事,也不免心生怨怼,反是不妙。与其来日生怨,倒不如今日断了干净。我微微垂眸,盯着地上肆意生长的草木,缓缓回道:“越秋风,我握不住你的剑了。”这句话说得艰涩,好似有什么堵住了我的嗓眼,让我这句话的尾音沙哑,一字一字都说得艰难。可我已不会再流泪了,毕竟泪水无用,徒增可怜。越秋风沉默了一瞬,而后对我道:“我不会收,你若是不要了,便扔了吧。”这句话后,传讯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