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梦。”
二妮黑色的发根已经爬出头皮、把原本的宝蓝顶去更前方;让整根辫子成了半是纯黑、半是蓝。
她把卡在夹克与背心间的长辫整了整——发尾挠得暴露在外的小腹痒得发慌。
顺手把炸出皮绳外的杂毛塞好,一根纸烟从“玉笋尖”的中指夹层里弹出;纸裹的烟卷在滑轮多关节的指间翻滚飞旋,最后划出高高的弧线、被她叼到嘴里:
“业火烧光了这个国家,大地被血浸透。先是这座城,然后蔓延到整个国度。水泥变成黑色,比红还要红得多。”
她咬着滤嘴,含混不清地朝面前诉说着梦境——
两把狭长的环首刀平行插进地面、像是立起的某种图腾;趴在中间的黄狗有气无力地哼上一声,权当回应。
她轻弹指尖,一簇火苗幽幽从指甲盖下燃起、把纸烟点着。二妮如将要溺毙的水鬼般吸气,烟头随之烧去三分之一:
“喏,梦里头,我就在业火的最中间。但是它烧不痛我,还有点爽,身上麻麻的。是不是听起来有点变态?”
黄狗蜷起身,舔舔悬垂的卵蛋;接着抬起后腿、狠命揉搓结了团的颈毛。惫懒的回应从一开一合的狗嘴里冒出:
“妹子,你那不是做梦。黄五爷也看到了异象;黄五爷觉得,是逸散信息流转化成的多重视信号。这马尼拉就不对劲,没见过这么多废数据到处飞的。”
“你也梦到被火烧了?”
“那倒不是。黄五爷看到自己成了大妖,抢了个小女黑客当老婆。很色的,是个眼镜娘——不过能根据意识个体进行差异化的体验生成、还不是嵌入式地分发感官幻觉,这手段高超得很。黄五爷觉得这城里有个幻术大师。”
“赛林木,我想男人了。啧。”二妮似乎只听到了前半段。她把下巴往前咧,好将烟雾像幕布似地朝上方喷出;“可是他现在变成机器人,没以前可爱了。”
黄五爷仰起毛绒绒的长吻,用猩红色的舌头舔了舔鼻孔:
“黄五爷还以为你是尼姑。”
“空坎仔,你娘我是你破撇猪哥尼姑!”二妮瞪大她那滚圆的双眸,白烟从鼻孔里狠狠撞了出来、箭也似地扎向黄五爷;“释迦摩尼睡过无量个马子,寂灭香农佛生了四个小孩。你娘想男人,说明你娘的佛法修为又精深了。”
黄五爷如人般叹了口气、唇边的毛发一动不动——它没有呼吸系统,但叹出的气比三年没收成的垃圾佬还要颓丧——蹲直了身子:
“行吧……可是你男人叫黄五爷和你来干活,你就在这里睡觉、发呆。是不是不大好?”
“靠腰,方白痴说得简单,让我们找人,我们哪里找得到嘛!那个五条腿的八婆扛着棺材就跑,我用他心通都找不到,鬼知道跑哪了。”
黄五爷忽地仰面朝天,把皮毛脱落、能看见钢铁轮廓的肚皮敞着:
“那……黄五爷也没办法呀。黄五爷身不由己,只能跟着你们这帮肉袋子跑来跑去……还要漂洋过海……黄五爷也想过自己的生活的——”
“你这条粉肠狗!”二妮反手从地上拔出环首刀,雪白的利刃随着通电滚过蛇一般的蓝火;“你在吉隆坡大荒原上差点把你娘劈死,你娘还没跟你算这笔账!给你娘好好干活!”
黄狗猛地弹起身、由仰躺变成人立而起——弯成奇异几何形状的尾巴夹进大腿中间,背后的皮下滚动不休、蜘蛛似的辅助肢随时就要破体而出:
“不是吧,都多早以前了……还跟黄五爷算这笔冤枉帐……黄五爷都被你们两个狗男女折磨得生不如死了!”
“嗯?”听到狗男女三个字,二妮的眉头反而一挑。她把握着刀柄的手凑到唇边、挠了挠;“唔,你这毛嘴里倒是话糙理不糙。”
见二妮忽又没了动手的意思,黄五爷又把两根前肢落了地。他如真的犬类般歪坐着、半缓和半讨好地开口:
“咱们还是别到处乱跑。黄五爷的……前主人就在马尼拉,它的神通可就吓人咯:身外化身,阴神出体,周游八荒!那个高丽仔比不上人家一根鼻毛,要是撞上、估计大脑都得给煮熟了。”
听到这,二妮不由地一愣。她下意识地抓动分野清晰的腹部线条:
“那方白痴岂不是要有危险?”
“额……也不会吧。方白痴上次碰到黄五爷的前主人,说黄五爷的前主人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恨不得——”黄五爷又把头缩到两条后腿中间,把长舌摆出猥亵的姿势;“你懂吧。”
呸!
二妮歪过头,把烟头吐到脚下、踩灭。呼的一声,两柄环首刀绽出闪亮的正圆,停在黄五爷圆嘟嘟的鼻尖:
“狗东西!方白痴是你能叫的?叫老板!还有,以后叫我老板娘,听到没——”
……
……
吼到一半,她忽地闭上了嘴:与其同时发生的,还有黄五爷猛然绷直的脊背、竖起的毛发。
打断二妮的,是佛兵所特有的、对高流量数据交互的敏感性;而黄五爷作为下行的精怪,魂魄本就有一半同步于数字空间中——
就像是写实风景油画中央盖上的粉笔涂鸦,充塞天地的扰流由马尼拉中心而起,在那儿画出杂乱又凌厉的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