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三人有意无意,接受了婉贞的这个借口,转而谈论其他的事情去了,她暗地里抹了把冷汗,松了口气。
因为最近这些日子载涛的放任,不得不说她的警觉性确实降低了许多,行事说话都有些放纵起来。再加上今天碰到的载沣和载洵也对她极其宽容,不知不觉间便有些放肆。但她忘了,他们毕竟还是晚清的皇室贵族,规矩和忌讳总是有的。说到底,她不过是个福晋,一个妇道人家,在他们允许的范围内,她可以有些微的出格,但若得意忘形,一个不小心说错半句话,后果仍然是不可想象的!
今后可真的要戒骄戒躁、加倍谨慎了!她不由得暗自警醒自己。
这时,店家陆陆续续将饭菜端了上来,待菜肴摆布停当,他们也不客气,把酒交盏,吃喝起来。
酒过三巡,三兄弟难得有机会能够聚在一块儿喝酒,又没有外人在场,载涛等人的言行便渐渐有些放肆了。
载洵抿了口酒,叹道:“这么多年了,老佛爷对洋人的态度,一直便没有个强硬的立场,由得他们在我大清的土地上为所欲为。七年前,五哥说什么出访德国,却不过是专程给人‘道歉’去的!奇耻大辱啊!”
载沣急忙打断了他的话,轻斥道:“老六,不得胡说!”
“胡说?我哪里胡说了?!”载洵喝多了几杯,酒精上脑,不管不顾地就瞪大了眼嚷起来,“洋人们打到咱们家门口来,把老佛爷和皇上都给赶走了,到头来还要咱们去给他们‘道歉’?!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吗?!”
“载洵!”载沣脸色大变,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你还要不要命了?!明知这件事乃是老佛爷的心病,你还偏偏说起来,万一让老佛爷知道了……”
载洵不由一愣,随即颓然而笑,举起酒杯晃荡了一下,然后一口饮尽,哀伤道:“别担心,五哥,这话我也就在这儿说说。这里都是自家人,换了别人,我不会说的……我不会连累家里人。”
听了这话,载沣的神色也缓和下来,深深叹了口气,坐下来说道:“老佛爷毕竟年纪大了,很多主意……如今咱们一家人的担子都担在我身上,我不小心谨慎一些不成啊!”
载涛喝了口酒,神情抑郁,幽幽地说:“五哥,你别骂六哥,就连我也忍不住经常想,若是当年皇上的变法能够成功……”
“爷!吃菜!”这下别说载沣,就连婉贞都变了脸色,再也无法静静当好一个听众的角色,挟了一筷子菜就塞到载涛嘴里,让他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来。
即使三岁小孩也知道戊戌变法绝对是慈禧太后的死穴,一场变法导致她和光绪皇帝行同陌路,至今皇帝还被软禁着。若是载涛说出什么支持皇帝的话来,让慈禧知道了,不光他倒霉,连她这个福晋怕也要跟着遭殃!
虽说现在是自家人吃喝,没有外人,可谁能担保这三个人都是真心要做兄弟的?后世都说醇亲王载沣对慈禧的话是言听计从,对他婉贞就第一个不放心!
载涛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掩饰地哈哈大笑起来:“你看我,说这些扫兴的话做什么?如今万事有老佛爷顶着,又有五哥、六哥这样的栋梁之材,我便没事唱唱小曲儿,写写画画打发日子,最是惬意不过了!”
婉贞默默地注视着他,看到他强颜欢笑下深藏的悲愤,这才发现原来他整日沉迷于唱戏、书画,并不是玩物丧志,其实不过是对时局失望到了极点以后,近似于自暴自弃的行为。
载沣和载洵的面色也都黯沉下来,各自想着心事。谁都没有心思再说笑,只是闷头喝着酒,在沉闷的气氛中吃完了这一餐。
受伤
一顿饭吃下来,载洵和载涛都喝醉了。
正所谓借酒消愁愁更愁,婉贞无奈地看着两人,与载沣面面相觑。
“怕是要麻烦弟妹帮忙送老六回去了。”他苦笑着说。
婉贞点了点头道:“这是应该的。”三兄弟都是骑马来的,只有她坐马车,她不送谁送呢?
于是载沣叫来了小二,将烂醉如泥的载洵和载涛送到了婉贞的马车上。还好马车够大,睡了两个男人还有多,载沣见还有地方,便也跟了上来。
“老七就麻烦你了,老六我来照顾就行。”他说。
婉贞点点头,没有异议。
怎么说她也是载涛的福晋,男女有别。照顾自己的老公没话说,可要连载洵一起照顾那就有点出格了,载沣的考虑也算周详。
马车吱吱哑哑上了路,微微颠簸着前行。婉贞让载涛靠在她身上,手绢沾湿了水不时轻轻为他擦去汗珠、润湿嘴唇,尽量让他好过点儿。只可惜载涛烂醉如泥,这番美人恩算是消受不到了。
“婉贞。”载沣突然叫道。
她愣了一下,看过去。
在她的记忆中,他还从未这样直呼过自己的名字,不由微微感到诧异。
载沣定定地看着她,凝重地说:“你是老七的妻子,也冠了爱新觉罗的姓,那就是一家人了。有些话本不该说,但我还是不能不提醒你,今儿个发生的一切,请你全部忘掉,对谁也不能说起,否则不单是我,老六,老七也难逃劫数!”
在婉贞一直的印象中,他都是个温和稳重的人,从没见过如此刻般严肃的表情,她的神情于是也不由得郑重起来。
“五爷放心,我知道分寸的。”她保证道。
载沣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似乎要看到她的心坎儿里去,把她看通看透。从那双晶亮清澈的眼眸中,看不到一丝虚言搪塞的神情,他这才稍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