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簿上被划掉的一生,在他眼前一一展开,庄木雨看着另一个“自己”在失控的公交车冲过来时,飞扑出去,推开了一个小姑娘,然后被车撞飞出去,落下大桥,狠狠砸在水面上,溅起巨大的水花。
破碎的身体被人捞起时,他就站在旁边,耳边是各种吵嚷的声音,吵得他耳膜都要流血了,他捂住耳朵甩了甩头,下一瞬,眼前的场景又扭曲起来。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所有的颜色都淡去,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光都没有。
庄木雨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大脑无法思考,只有零碎的画面不断闪过,天灾人祸,意外事故,高挂的白幡,冷寂的灵堂,一口又一口的棺材,一方又一方的矮坟,一个又一个死得突然的庄家人,从前老爹口中的往事真真切切在他眼前上演,还有不断钻进耳朵的庄家家训:
“行善不必人见,积德自有天知。”
他老爹给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每一代庄家人给下一代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是行善积德吗?
庄木雨怔怔地想,不对,是诅咒,是跟随他们家世世代代的诅咒。
而现在,他好像就要触碰到这诅咒的真相了。
随着他心境清明,眼前也亮起一点点,那光很弱,像细小的萤火,脆弱得一碰就散,但是许多萤火聚起来,便照亮他所在的一方天地。
天道于高天之上洒下善种,一千两百粒萤火落入人界,其中一粒,落在了庄家。
于是每一代庄家人骤然离世,善种便结下一颗善果,化作比萤火璀璨百倍的光芒,贪心地再留下新的善种,深深扎根在庄家人的血管里,骨头里,等待着下一次结果的机会……
凡人寿短,一千二百粒善种,有能结善果的,便有胎死腹中的,只要那家人做出一点违背善意的事,那善种就会立刻枯萎,携着巨大的能量重回天道的怀抱,千年过去,庄家是最后一颗。
其实到他这一代,不论是否违背善意,也只能结下最后一颗善果了,因为不愿意像他爷爷、爸爸一样,早死还留个倒霉孩子,他没有结婚,自然不可能有孩子,刻在血脉里的诅咒,竟然因为他一念之差,就此终结。所以如果按照生簿上写明的结尾,他被撞落河中之后,最后一颗、最为强大的善果,就会像之前的那些一样,回归天道。庄家人几十几百代的性命,就会随之成为天道之下被碾碎的一粒尘埃。
谁知道阴错阳差,他老爹投胎前多嘴一问,多看一眼,改写了他的既定命数,那致命的善果就成了他飞升的阶梯,他踏着庄家无数人的血泪骨肉,一步升天,成了功德无量的地仙。
多好笑啊,多好笑啊。
好笑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哎,哪有什么命运的馈赠,everythgeswithaprice
“联手,诚意,藏诡秘。”
庄木雨再睁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软榻上,无相在池子边还摆了张小茶桌,正优哉游哉泡着茶,见他醒了也只是抬抬眼皮:“正好,来喝杯热茶。”
他泡茶的手艺很一般,全靠仙界的茶不一般,坐在桌边就被四溢的茶香包裹,庄木雨垂眸看着清亮的茶汤,默然失神。
“放心吧,没毒,就算有,这天上地下,什么毒对你都不起作用,”无相端起玲珑剔透的茶杯,轻抿一口,细细品味茶香,“本尊若是想对木雨仙君动手,你还能好端端坐在这里吗。”
庄木雨还是没碰那杯茶:“……为什么要引我看那些?”
“本尊说过,你我从来不必为敌,”见他对茶实在没有兴趣,无相也不强求,广袖一挥,小茶桌上的茶盘就变成了棋盘,“仙君棋艺如何?”
庄木雨脸上还是木木的:“五子棋没输过。”
无相眉头一皱:“五子棋是什么棋?”
庄木雨心情烦躁得很,哪有心情和他解释这个那个,更没耐性陪他下什么棋:“重要吗?”
无相多少还是有点眼力见的,当下无奈笑道:“看来木雨仙君对本尊的误会很深,罢了,本尊就不再浪费时间了。”
他微微抬手,黑白棋子就自己动起来,轻轻落在棋盘上:“看了那一切,仙君应该知晓了吧,古神、天生仙、地升仙、凡人……在它看来,都是一样的。”
黑子落在正中天元,几枚白子围成一圈。
“在它眼中,神仙陨落与凡人寿尽并无太多不同,百年万年,对它而言也不过须臾须臾。”
几枚白子忽然破碎消散又倏忽凝聚,那枚黑子却巍然不动。
“所以对它而言,今日死的几个,是人或是神,并无所谓,”无相又一抬手,“同神仙不可干扰凡人命数一样,它也不可以随意干扰各界运作,除非……”
白子眨眼间铺满整个棋盘,一片白色之中,孤星一般的黑色格外显眼。
“除非它所维系的唯一真理,面临被打破的威胁。”
数颗白子消失,棋盘顿时又空了大半,白子与白子之间空出几个点位,相互之间再无联系,零星散落在棋盘上。
“一旦察觉到危机,它就会毫不留情地抹灭掉视若威胁的存在……”无相站起身来,信步走到池边,幽幽叹了口气。
“所以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庄木雨听得头疼,实在没有耐心再和无相拐弯抹角,“无相神尊到底希望我做什么?”
“你我有共同的敌人,与其针锋相对,不如联手,”无相转过身来,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上重天,与引华峰,与其对立,不如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