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放轻松了,一屋子的人却因她这一番发言而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祁云岚尤甚。黄将军?滇州城?
季阳平沉疴难愈,只有血灵芝能医,血灵芝在黄信手里,黄信又对自己抱有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这一环环的,紧密相扣,难道非要自己以身饲虎,季阳平才能得救?
薛安显然也想到了这茬,好一会儿,他试探着开口:“小丫头,你口中的黄将军,可是那位南部六州的现任主人,远在滇州城的黄信黄将军?”
沈郁洞若观火,从这只言片语中,察觉出一些端倪,抬眼看过来,翁柔却是浑然不觉。
“是吧……”她咬着汤勺,一派天真地回忆:“我也不太清楚,反正他们家的仆人就是这么说的,噢,对了,他们好像还提过一嘴,说张员外是黄将军远方表姐家的什么亲侄子,两个人关系匪浅,这才时常送东西去孝敬,嗳,要我说,那个姓黄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翁柔小和尚念经,念起来就没完,吃完早饭,各自离开,翁柔仍旧拉着成运喋喋不休。
严风俞知道祁云岚有话要跟沈郁讲,打算先离开,离开之前,他来到祁云岚身边,踟蹰片刻,开了口,“我先回去了,你……”
祁云岚正沉思,陡然听见他的声音,兀地想起昨夜自己腆着脸,死乞白赖把人留下来陪自己睡觉的场景……
这可真是要了命了!
热血涌上心头,脑袋嗡嗡的,里头装的全是不能见人的东西,白天不比晚上,祁云岚再拉不下脸,面上一热,说话都不利索了,“啊?哦,那、那你先走吧,我还有事,待会儿就回去……”眼神躲闪,手足无措,就连耳朵尖尖上染上了可人的绯红色。
严风俞看着他,眼神柔软,情不自禁放低了声音,“好,那我一会儿去找你。”
严风俞走了,祁云岚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的确有话要跟沈郁讲,二人一道出了饭厅,一面走,一面聊,前去探望季阳平。
晨光熹微,深秋的风里夹杂了些微寒意,草木葳蕤,一条七彩小石子铺就的小径曲曲折折地延展在二人的脚下,小径尽头一座山壁,拐过山壁又见一道山泉,泉水顺着山势蜿蜒而下,积聚出一个清澈的小湖泊,季阳平就坐在湖水旁边阖目,养神,听见脚步声,他睁眼看过来——轮椅上的男人面色苍白,形容枯槁,原本被结实肌肉撑得高高隆起的胳膊与胸膛,如今早已干瘪得没了人样,棉布衫子穿在他身上像是麻布袋子套在竹竿上,飘飘荡荡的随着秋风打起摆子,两颊凹陷,神色憔悴,几乎让人不敢相认。
这人是……这人竟是季阳平?祁云岚一下子怔住。
尚未反应过来,季阳平已经冲着他展颜一笑,他一笑,原本空茫一片,全然没有焦点的眼底立刻有了光芒,亮晶晶的,倒映着湖水的细碎光芒,整个人也像是被注入了生命的泉水,跟着活泛起来。
也是,毕竟落霞山庄响当当的人物,经历过多少风雨与磋磨,哪儿那么容易被摧折!
祁云岚心中一热,快步走上前去,“季叔!”
季阳平哈哈大笑,声音稍显虚弱,“嘿嘿,你小子,几年不见,怎么忽然这么客气?”
从前的祁云岚没大没小,对着严肃正经的沈郁还能老老实实地喊上一句沈叔,到了不拘小节的季阳平面前,他从来直呼人家姓名。
祁云岚:……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季阳平轻声感叹,“你小子可真是了不得啊!竟然活着跑出来了,啧啧啧,想当年,你沈叔叔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打听到西峡山那边儿的消息时,还躲着我伤心了好一段时间,哈哈哈,你是不知道,这家伙竟然也会流泪,啧啧啧,那边的祠堂里现下还供着——”
这人为老不尊,什么晦气的话都能说出口,沈郁瞪他一眼,示意他适可而止,季阳平立马改口,絮叨起其他东西,没说两句,就见沈郁整了整他的衣襟,随后便一言不发,一把将他抱起,季阳平挣扎不得,破口大骂,“……嗳嗳嗳,姓沈的,你干什么!我坐这儿就行,你别动我,嗳嗳嗳……那小子还看着我呢,你给我点面子行不行?嗐呀,你这人……”
跨过一道圆月门,来到一株海棠树下,树旁边一张石桌,桌上早有备好的茶点,落座后,沈郁一面替他整理有些凌乱的毛毯,一面低声埋怨:“跟你说过多少遍,水边寒气重,不利于你身体恢复,你偏不听,若不给你一点教训,下回你还不长记性。”
季阳平不以为然,涨红了脸道:“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我自己身体自己心里有数,不会有事的……况且,七年前伤成那样我都没死成,还怕那什么……什么寒气嘛?哎呀,好了,好了,你别老这么啰嗦,还没老呢,就成了个老妈子……”沈郁:……
他冷嗤一声,“你心里有数个鬼,昨天床底下发现的三坛酒是谁藏的?不要以为有翁柔那丫头给你打掩护,我就什么都发现不了了,再有下回,有你好看的!”默默把裹着他的毛毯扎得更紧了些,季阳平被他勒得伸舌头,“哇,小沈哥哥,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这二人还是跟以前一样,心高气傲,互不相让的,较起劲来谁都不肯认输,却又跟以前不太一样……从前的季阳平武功高强,动起手来没轻没重,沈郁打不过他只能独自生闷气,而现如今,季阳平没了功夫又行动不便,只能占点嘴皮上的便宜,沈郁便也懒得跟他计较,说了几句便适可而止,由着他对着自己碎碎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