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门房是一家,狗仗人势规矩多。门房是什么?说白了就是看门的人。高门大户、酒楼赌坊前皆有其身影。可要说哪里的门房既“威武霸气”,又能大赚一笔,那也只能是景都城前的守门官兵了。门房与门军不过一层皮的差别,只是前者穿布衣,后者披甲胄;前者拿棍棒,后者握铁枪。景都门军在沈天挐还是景都驻军首领时,那是人人称颂。到了林烁做景都驻军首领后,军纪逐渐涣散,门军到处横行恣肆。景都繁盛,自古有之。立于松、江两河交汇,乃水运枢纽要地,来往客商无数。亭台楼阁依畔而建,货运码头千步一设。每日进出景都城的人是络绎不绝,争分夺秒。然,狗仗人势的门军则是处处刁难,找各种理由敛财。别说,他们还真有些眼力劲,一眼便能看出谁是本地人,谁是外来客。所以,他们欺负起人来也是屡试不爽,甚是“痴迷”。交不出银两的女子与妇人,亦免不了被他们调戏一下,捏上一把腰。但,今日他们却做起了孙子,不仅规规矩矩的,还立枪笔直,纹丝不动。他们能有这般转变,全因看到了远处的一匹马。马乃绝世乌雅,军中但凡有点阅历的人都知晓这乌雅马是沈天挐的宝贝。再看马背上的两人,那是更不得了。其中一男子正是镇北王世子齐麟,至于在齐麟身前的女子是谁,六名门军是再三对望,也没得出个结论。只是,齐麟一只臂膀挽抱着女子的腰身,举止是相当的亲密,就算不知此女子是谁,也定非富即贵。门军的第一反应是向林烁禀报此事,怎奈乌雅马四蹄太快,他们生怕惹齐麟不快,也只得站立不动,低脸垂眸。而,他们的行为自也瞒不了眼睛雪亮的百姓,百姓相继回望,有人怔眸,有人呆滞,片刻间便忘了原本要做的事。突然,百姓中有数十人向城内跑去,他们没有叫喊,却表现的异常振奋。这种振奋无法言表,就好似看到了亲人归来,急迫想要回家报喜。乌雅马缓慢入城,聚在城门内外的百姓慢走跟随。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马儿已无法前行。前方已被万千百姓围堵,各个翘首以盼,似在期待着什么。此时,恰逢忙年,百姓本就忙于置办年货,就连河床上也难见木船画舫。齐麟缓缓抬起下颚,闭眼嗅着空气中的茶酒香,可惜梅花太招摇,遮了本想回味的气息,只剩下了一抹清香,难以挥散。他在淡笑间慢慢睁眼,又在暖笑间轻握住身前女子的手。现下,他已无需在挽住女子的腰身,在城中马儿自不会疾奔,而,女子也更需一份安慰。他轻蹬马肚,再次前行。身前的百姓也在这时为其让出了一条道路,这条道路如层层叠叠的浪花,并非一瞬即成。只因,还有数不尽的百姓正在向此奔疾。他们陆续停下跑动,甚至直接撞在了他人身上,他们没有言语,只是眸中似带着淡淡的忧伤。齐麟没有下望过百姓,始终昂首挺胸,一脸自若。他身前的女子则不同,在这期间她为人群中跌倒的孩子急过眼,也担忧过围观老人的身体状况,眸中更涌动着好奇与感激。她从没见过这般场景,更不知百姓的来意。然,她却被全城瞩目,成为了焦点。或许,百姓唤不出她的名字,也不知她是何人,但,她的样貌却被众人记下。就这样,马儿依然在慢走,百姓仍在跟随。直到行至一宏伟的宅院前,惊人的一幕也展现在了齐麟的眼前。他不得不再次勒马而停,只因宏伟的宅院前已被堵得水泄不通。——原来,跑到城门处的百姓只是一部分,另一部分则早早守在了这里。繁华之处,必有落幕之所。位于正街的这座宅院,本极其奢华,犹如金碧辉煌的宫中殿宇。但现在,宅院的门环与檐角已覆满了蛛丝,红柱上的朱漆也已干巴脱落。这宅院的墙,还是那般的高耸,却无了昔日的威严,倒像是一道牢房,阴森恐怖的牢房。没有牌匾,没有封条,更没有一丝人息。曾几何时,几个顽劣的孩子从狗门、猫洞爬进过这座宅院。这些孩子没有再进去过第二次,只言院中闹鬼,满目萧疏下似有阴风。不过,也不曾有人请过道士和高僧,景都百姓并不畏惧这座宅院,反倒会趁深夜前来擦拭府门前的两尊石狮子。石狮子可辟邪驱灾,亦是一种权威的象征。很多百姓都深信这座宅院的主人必会归来,不管多久,他们都愿去等。眼下,这宅院的唯一主人已归来,百姓不由握紧拳头,期望看到主人下马推开府门的那一刻,怎奈齐麟只单单斜望了几眼,每一眼都似带着千百感触。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百姓见此,相继摇头叹息,垂眸黯淡。也许,他们已认识到想要再次推开这座宅院的府门有多艰难,他们也在失望至极下再次让出了一条道路。这道路不再是入城的道路,而是,通往皇宫的不归路。生死不明,视为不归;祸福难测,亦是不归。人归来,命不归,又何故而归,何必再来乌雅马再次抬蹄,似已悲壮有力。百姓依旧不愿离去,痛心跟随。齐麟似有些失措,因为百姓能如此执着,应不是来羞辱他的。他以为百姓会对他谩骂不止,会朝他丢来烂菜叶子,所以,他从进城后就频频屏息,不敢妄动。昂首挺胸是他做给人看的气势,神情自若是他有意掩盖下心虚。——他自感有愧,昔年虽多留恋秦楼楚馆。可调戏良家女,欺压商贩这种事,他也没少做过。——好在,他不喜用强,只要别人不愿,他便转身就走。——这并不是一种美德,而是一种不屑。他身为镇北王世子自感没必要与寻常百姓“多作计较”,不愿就不愿呗,总有愿意的不是。而现下,他在左右移眸间,却只想大哭一场。可他又是一个不肯让自己丢脸的人,只能强忍情绪,绝不能落下一滴眼泪他身前的女子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变化,单是他微颤的身体,就很难不被察觉。女子只得朝百姓频频挥手,劝其离去,但,又有哪位百姓肯走呢很快,齐麟归来的消息传至各大府上,就连宫中的太监也闻声慌乱。有趣的是,只有沈府外出采买的下人,说出了不一样的言语。“二夫人,二夫人安若小姐回来了,回来了”沈府下人忽略齐麟,以沈家小姐为主,也属情理之中。可,他下面的话就有些意味深长了,“小姐她她她和一位男子同回的,且两人还在马背上亲密搂抱着,甚是甚是不妥啊”陈婉容闻言,脸色铁青,这变化之快犹如晴天霹雳,本喜悦跨出门槛,还没两步就感祸事已出。“男子?怎样的男子?”下人,回道:“那男子倒是气宇轩昂,仪表不凡,只是小姐与他这般招摇过市,不免引人非议啊。”陈婉容皱眉低眸,似在思索。“莫不是老爷为若儿在虎崖关择了良人?可老爷也没差人带回什么书信啊”下人,轻叹道:“倘若,真是大将军为小姐选下了夫婿,这也没什么。就怕是小姐在半路上遇到了什么轻薄之人,被人骗去的身子,现下不得不将其带回啊”陈婉容,迟疑道:“当务之急,你先去将我爹请来。其他人随我出府迎回小姐,不可再让小姐在府外有半刻停留。”要说这陈婉容是个怎样的人,就必要先提一提陈有道。没错,她就是原御史中丞,现任监察御史陈有道的独女。在未嫁沈天挐前,她本该也是一位深闺不出的大小姐,但,她实则却是个有心人。凡有心者,必知自身的缺失与不足。当,满朝官员皆孤立陈有道,对其避之不及时,陈婉容便奔忙于各个朝臣府中,与朝臣家眷交好,常送糕点,商讨女红。事实上,陈府并没有想象中的富裕,陈有道的夫人也出自书香门第,知书达理。府中的生活,虽不算清苦,但也十分节俭。那时,陈有道还是监察御史,做上御史中丞也是后来的事。沈天挐曾与沈安若说过,陈有道曾力保过他无罪,也正因如此,他后来才被贬虎崖关,做了镇边守将。简单地说,陈有道从监察御史做上御史中丞,全靠自己奋斗。从御史中丞又被贬回监察御史,则全因女婿沈天挐率兵围堵了宫墙。即便如此,陈有道也在朝中有一定威望,作为一个从头到尾都被朝臣孤立的人,被孤立越久,反倒越能彰显出他在朝中的威望。所谓负负得正,也便是这样。正如,你刚开始在别人眼中只是一个特爱计较之人,时间久了大家都知晓后,也便没人在小事上再向你发难,因为你不好惹啊。那么,当不好惹成为一种习惯,那你是否也就成了独树一帜的存在?这种有些玄学的道理,很值得人们细品,所以,越是顾东顾西、左右不决,不想得罪人的人,越容易遭人欺负。陈婉容这一点就做的很好,因为她从始至终都知晓自己想要什么。她极力想要与朝中大臣的家眷交好,只求有朝一日能有回转的余地。她的父亲实在树敌太多,从未对人留过情面。她总觉得与她平日里交好的姐妹能在父亲陈有道危难之际,可以为其说上几句好话。说不定就因几句好话,圣上就能转变些态度,或松缓下一件事呢?她是如此想,也是如此做,所以,她能成为沈天挐的二房,也算是与沈天挐达成了某种默契,而,这默契又何尝不是各有私心呢?,!——沈天挐还不是景都驻军首领前,是个外来户,在景都并不能对陈婉容造成任何威胁,陈婉容深知这一点,所以,第一次见面便选择了开诚布公。——她所愿只有一点,那便是沈天挐必须成为其父陈有道的支持者,作为女婿也有义务护好陈有道。她很清楚,景城中的那些朝臣是绝不会和父亲陈有道结成亲家的。只因,没有任何一位朝臣想被孤立。——当,众人都躲着一个人时,聪明人就绝不会再与此人相交,朝堂之上岂不都是些有能耐的聪明人?而,她能给予沈天挐的承诺,也正是沈天挐梦寐以求的。——她甘愿做小,并有信心说服陈有道,接受她只能做小的事实。——她深知父亲陈有道乃明理之人,在沈天挐已有正室的情况下,绝不会让沈天挐抛妻再娶,这毕竟是有损声誉之事。而,陈有道既在朝堂之上说出了愿嫁女的话,也绝无可能再收回。所以,最后摆在沈天挐面前的也只有愿不愿娶了。——若愿娶,陈婉容与沈天挐双赢;若不愿娶,沈天挐将失去大好良机,从哪来还回哪去,两人也权当从未见过。在无法回绝朝廷任命下,沈天挐是左思右想都觉得娶陈婉容是他唯一的出路。两人婚后,虽未生下一儿半女,但,沈天挐却对她极其重视。用沈天挐的话来说,是亏欠,是人情。然,陈婉容在与沈天挐成婚后,也在原本的人脉关系上,更扩大不少。这不,她急匆匆地走出沈府后,她的那些好姐妹们也相继赶来。“婉容妹妹,我等一得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婉容妹妹可有什么应对之策啊?”陈婉容猛然一怔,面对好姐妹突如其来的一语,她显得有些迷惘。——不就是安若回来了吗?又要想什么应对之策呢?——莫不是,她们已知安若是带着一位男子回来的?“要我说啊,当下这情形乃是祸福参半,那齐麟毕竟是镇北王世子,如今镇北王齐烈已不在,齐麟说不定能世袭下镇北王的王爵。只是,若是祸的话,那婉容妹妹的沈府也是无法保全了”又一姐妹语落,陈婉容的脸色顿时煞白——什么镇北王世子安若的确与镇北王世子齐麟有一纸婚书,可那也是很早的事情了,想要悔婚也绝非难事,为何她们现下又要再提齐麟呢?“各位姐姐,不是我想泼冷水…齐麟尚在景都时,整日不是花天酒地,就是惹事生非的…就算齐麟世袭下镇北王的王爵,安若做上了王妃,那也没什么好日子过啊…”“唉,也是。往日谁不知道齐麟、赵瑾睿、萧文景三人有多混蛋…”“嘘~慎言!慎言!萧文景可不再是昔日的二皇子了,他现已是我们大襄的皇帝。我们以后可不敢再直呼他的名字了。若被外人听去,这可是掉脑袋的死罪…”此话一出,众人沉寂,陈婉容更是傻了脸。未等陈婉容多做反应,一直未说话的左相夫人李卿晴,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我们这些做女人的,有时也不能不信邪,这该嫁给谁、能成为谁的夫人啊也不是由我们说了算的。说到底,就是赌。依我看啊,此事是福还是祸,也不过是圣上的一句话,所以姐妹们,为了婉容,我们回府后还是要吹一吹枕边风,让各自的官人能在圣上面前替齐麟美言上几句为好…”兵部尚书夫人孟夏,插嘴道:“卿晴说的没错,我等能帮衬的也只有这些了。”她突得将手放在陈婉容的肩头,“婉容妹妹,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们都会保你无事的。”陈婉容勉强一笑,不知所措道:“不是你们在说什么”她的声音已被百姓的呐喊声淹没,她也无机会再说任何话。“好!镇北王世子!镇北王世子!镇北王世子!”百姓的声音是越喊越高,越喊越有气势,就仿佛齐麟率兵踏平了整个北戎,赢得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胜仗一样。待陈婉容侧眸,齐麟与沈安若骑着高头大马已在眼前。而,使得百姓瞬间情绪激昂、呐喊不断的原因,也只是沈安若欲在下马前侧旋了一下手中的“凌霄铁枪”。此刻,她是下不了马了。在百姓一片欢呼下,更在百姓如叠叠浪涌的跳动下,她是不是也要说些什么呢?“各位各位乡亲父老”齐麟已开口,他不但开了口,还朝众百姓频频拱手,“我齐麟一没造福过百姓,二没守过边、固过土,三没行过善、积过德,又怎能受得起各位乡亲这般抬爱呢?”他已慌乱,亦想大哭一场。但,他却又是一个不肯让自己丢脸的人“如果,你们欢呼只因我是齐烈的儿子,只因我未死又回到了景都,那我齐麟也是有愧的。不过,乡亲们我有世子妃了就是与我同骑一马的这位姑娘”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齐麟猛地上扬嘴角,他笑得既苦涩,又酸楚,“我的这位世子妃叫沈安若,乃镇边守将沈天挐的女儿,我与安若是在虎崖关天瑙城成的婚,所以,没能邀请到各位乡亲父老”陈婉容闻言,赫然瘫坐,似丢了三魂七魄,整个脑袋都嗡嗡的。她身旁的姐妹虽在第一时间搀扶了上去,可她那半悬在空中的身体已如一滩烂泥。百姓却更加兴奋了,因为,齐家就要有后了,结婚生子本是人生常态,体现在齐麟身上时,又有着某种特殊意义。此刻,齐麟就像是在给众家长交代事情,而,所交代之事,也是大大的喜事。“不过”他接着说,“我会补办的,到时再邀请各位乡亲父老到府中一聚,可好?”“好!世子爷,我们等着你!”“原来,马背上的女子是沈府大小姐啊难怪难怪”“我说我在景都城怎没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原来是深闺不出的沈家小姐啊”“世子爷和沈家小姐很般配啊,细看还真有几分夫妻相呢”百姓接连而出的言语,使得沈安若面红耳赤,一阵娇羞躲进了齐麟的怀中。齐麟轻抚了几下沈安若的头顶,又环视向百姓,“齐麟感谢各位乡亲父老一路相迎,日后还请各位乡亲父老多多照拂一下我的世子妃你们也看出来了她呢不怎么爱说话,也有些怕生但,她却很善良,为人豪爽,特别像我娘”“娘”字一出,百姓们连连哄笑。可能齐麟都不知晓,说自己妻子像自己的母亲,意味着什么。假如,哪位男子说你像他母亲,不必怀疑,他已深深爱上了你,你更能行使做娘的权利,打也好、骂也好,他是绝不会还手。在这个世上,男人唯一不会背叛的也是娘,所以,单是一个“娘”字,很多事也便不必言喻了。“这算什么事啊,以后但凡世子妃来我铺子中,挑选任何物件都分文不收!”“我没铺子,也没稀奇的物件,但,我烙的桃花饼可是一绝,甚是好吃,改天为世子妃专程送到府上些”齐麟纵身下马,朝百姓躬身一礼。沈安若也将枪头掷地,一个侧翻下得马来。百姓见状,又是一阵欢跃,这次与前几次不同,过半的百姓已然热泪盈眶。“好!好!世子妃巾帼不让须眉,此乃大将风范啊!”“我本以为世子妃是个柔弱的美娇娘,可没曾想没曾想或是第二个顾侯爷啊!”“顾侯爷!您看到了吗?世子爷为您娶了一位像您一样的儿媳啊”:()厥木惟乔厥草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