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欣然地将墨璟的钱袋塞进了自己怀里,然后乐呵呵地跟在墨璟身后。他们二人在清晨初阳的照耀下,并肩向永宁镇镇中心走去。
虽然镇上的居民明里暗里都避讳着墨璟这个“天煞孤星”的存在,觉得他命中带煞,会克死父母,才招致了养父母客死他乡。可墨璟作为永宁镇上唯一的一位教书先生,即使他们都嫌他晦气,却也不舍得让自己的孩子没有书读。
墨璟从前都是一人独来独往,其他居民早就习以为常,可今日却截然不同。他们瞧见墨璟和一位不认识的公子一同走在长街上,二人身形颀长,长身玉立,又都生着一张清俊面孔,自是吸引了不少过路人的目光。
白锦欢对这些或艳羡或打量的目光不以为意。在妖族青丘,他既是狐王最受宠的小儿子,又是天赋异禀的佼佼者,从小便沐浴在这样崇拜恭敬的视线里。他对这样的目光应对自如,可墨璟却显得分外地不自在。
墨璟从小流言蜚语缠身,那些恶毒的话语曾经深深地刺痛了他幼小的心灵。后来私塾夫妇客死他乡,墨璟黯然神伤,早已耗尽心血,又见风言风语攻击自己善良又无辜的养父母,一时悲愤交加,才搬至山脚木屋。
后来他习惯了旁人眼中时不时对他表露出来的嫌弃与恶意,能够对这些不友善的目光淡然处之。可今日与白锦欢一同在镇上行走,他倒是得到了些许从前未曾得到的目光与注视,让他有些紧张不安。
他微微侧头,看着白锦欢意气风发的侧脸,悄然说道:“我在镇上名声不好,白公子不应该同我走得这么近。”
白锦欢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在身为狐狸的这段时间内,他把墨璟的身世摸了个清清楚楚,知道这个可怜人在镇上的流言蜚语。他定下心神,装作无知无觉,只睁着一双灵动的狐狸眼,回望身旁的墨迹。
“什么名声?”白锦欢毫不在意地望着墨璟的眼睛,声音毅然坚定,“永远不要从别人口中了解一个人。他们会因为嫉妒,怨恨和无知而抹黑你,往你身上泼莫须有的脏水。可相处过程中的点点滴滴,才是判断一个人品性的重要标准。”
白锦欢音量不大,墨璟却能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他的这番品性论字字真切,让墨璟心上一动,不由得对这个矜贵公子改观,也重新审视了自己的内心。
他为何要被这些流言蜚语困扰?既然自信清者自清,那么旁人眼中探究打量的目光于他而言不过虚妄,半点不值得放在心上。
墨璟看着白锦欢清澈的双眸,从他那灼灼眸光中望见了自己痴痴的身影。他忽然对白锦欢笑了起来,脸上阴霾一扫而空,笑容明媚又爽朗,像是雨过天晴后出现在一碧如洗的天空上的彩虹。
墨璟放下了自己这些时日里所有的心理负担,他在白锦欢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中,知晓了自己从前即使明白,却没能参透其意的道理。
与人相交,论心不论形。不管他在这世上是美名远扬还是臭名昭著,他都是独一无二的墨璟。他的养父母从来没有因为他出生不祥而放弃他,他也不该因为这莫须有的脏水给那些世俗的眼光让步。
交谈之间已经渐渐走到了私塾门口,墨璟向来来得早,总是做这第一个打开木门的人。他拿出钥匙开门,伸手示意,将白锦欢迎了进去。
木门合上后像是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窄窄一扇门隔开了长街的喧哗吵闹,门后则自带一种书香宁静的氛围。白锦欢从没见过人间的私塾学堂,满心满眼都是好奇探究,刚想往里头走两步,就被墨璟扯住了衣袖。
他不明所以地垂眸望向墨璟的手,视线随着他的手臂渐渐上移,最后落在他那张清风朗月的脸上。墨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于是像是触电般的,赶忙收回手来。
他近来变得特别容易脸红,就算是同白锦欢这样简单的肢体接触,也能让他的脸红成煮熟了的虾子。墨璟低垂脑袋,半阖着的眼皮不敢去看白锦欢脸上神情,只闷头作揖道:“公子此番话语,小生受益匪浅。”
白锦欢没有说话,墨璟也就没有抬头。他神色古怪地望着面前因为微微弯腰而低自己一截的墨璟,只觉得耳边像是有清风吹过,让他的心跳声在这样宁静的氛围中显得分外明显。
他们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过了片刻,墨璟才听到自己头顶上传来一声慢悠悠的轻笑。主人的语气轻松愉悦,随风飘来一句似喜似嗔的话语,像是带着某种不自知的怀念。
“傻子。”
墨璟得了他这样的评价,一时有些怔愣。他抬起头来,再慢慢直起自己的身子,却见白锦欢已经一个人,施施然地走出好几步远了。
墨璟在私塾上课的时候,白锦欢就一个人在这院子里面闲逛。这间私塾不大,更像是改的普通民房,一砖一瓦都有生活的痕迹。白锦欢伸手抚过院子里栽种的花草,好似能从这些勃勃生机的草木里,感受到墨璟的小时候。
朗朗读书声从木窗溢出,稚嫩的童音在一本正经地齐声念着《论语》。白锦欢站在教室外面栽种的枇杷树底下,他特意卡了一个不会让学生们瞧见自己的位置,正透着展开的木窗,望向讲台上教书的墨璟。
墨璟在教书时的神情与日常生活中的神情截然不同,他没有展露出自己一向的温和面孔,反而脸上带着淡淡的严肃认真。他的头发束得一丝不苟,衣服上几乎寻不见一点褶皱,板板正正地将他整个人框在名为夫子的称呼里。